夏洛蒂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头侧过去对着舷窗。她最近的生活似乎就是从一架飞机到另一架飞机上,电影里这么过的人似乎都潇洒又强大,可她现在只觉得这几天跑得她腿疼。 那些女孩的事最终得到了还算妥善的处理——尽管伊凡的胡扯堪称八竿子搭不着边,但幸好他们还有人能来及时兜底。 凭着三井财团的大手,泰国政府接受以了日本驻清迈总领事名义提供的些许“建议”,接手了安置这些被拐卖女孩的工作。作为交换,这个行动在官方层面上被归功于泰国王家警察——但除了他们谁在意这功劳?伊凡乐不得从本次事件中抹去任何可以让西罗维基产生怀疑的可能。 在经过一场军方站台的记者发布会以后,那些女孩们迎来了自己新生的开始。她们中绝大多数是泰国人,但也有一小部分来自周边的国家,譬如老挝和柬埔寨。 那些记得自己来自哪里、并且愿意回去的女孩,警方联系了他们的家属,但她们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被暂时安置下来。原因相当简单,作为最直接的亲历者之一,她们都见识到了伊凡的魔法——而这是最为致命的指控,如果西罗维基掌握了这条消息,伊凡和子爵派一瞬间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所以,她们预计会被扣押到蛇剑的年会之后,但这个举措在一开始差点让这些处于极度脆弱状态下的女孩们再次应激,甚至一度有人寻死。幸好有砂楚的安抚和解释,才重新把局面稳定下来。 砂楚,砂楚。在这些女孩之中,给夏洛蒂留下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她了。出于某种幸运,那个被从路上劫来的清迈姑娘是女孩之中少有还保持了智能的。伊凡三人中根本没人会泰语,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他们不可能把这些女孩带到清迈。 现在,砂楚在日本驻清迈领事馆中“工作”,处于与三井有联系的日本眼线的控制下。在分别之前,她郑重地立下誓言,永远不会忘记伊凡三人把她从那个地狱中拯救出来的恩情。 尽管这不是最完美和妥当的结局,但他们也只能做到这里了。纵使伊凡·卡列金再怎么手眼通天,他也没办法完全视泰国政府和海关于不顾。此刻,这刚刚拯救了几十个可怜女孩的救世主正坐在夏洛蒂旁边,带着丝丝怨念地看着夏洛蒂——那靠窗的座位本来是他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略带感慨地说。 “怎么,你也到了感慨人生的年纪了吗,卡列金大爷。”夏洛蒂说风凉话。 “只是感叹时光荏苒,光阴不再。”伊凡垂眼,“命运让我们错过太多了。” “这就是人生啊……”渡边也被他这幅样子弄得微微动情。 “差不多得了。”夏洛蒂毫不留情,“不就是没让你如愿去曼谷的红灯区转转吗,看你这幅死样子。” “你懂什么!那可是芭提雅诶!男人的天堂!”伊凡捶胸顿足,“错过了这里的美女走秀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渡边默默地转过头去,或许从一开始,试图和这少爷崽子共情就是错的。 “不过最近坐飞机是不是坐得太多了。”夏洛蒂扣了扣耳朵,或许是飞机的缘故,她感到有些耳鸣,“公司的保险里有没有航空险啊?” “你担心这个纯属庸人自扰。”伊凡接话,“且不说汽车的事故概率比飞机高得多,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发现端倪而追踪私人飞机,我们才会选择临时买最快的航班,在这里和平常人一起挤经济舱好不好?” 说着,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与夏洛蒂之间的扶手,露出一副不快的样子:“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放弃三井家的香槟冰桶专机而选择这个?” “真是忍辱负重啊哥。”夏洛蒂敷衍道。 “所以,你就放宽心一点就好了。”伊凡抻了个懒腰,“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恐怕是在这硌得我腰疼的座椅上怎么坐三个小时。” “无所谓,我会睡觉。”夏洛蒂翘起大拇指,恰到好处地打了个哈欠。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并不是飞机的噪音太大,这架隶属泰国越捷航空的空客A320算得上是很成熟的商业款,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差。是她后座有个小孩,一直在止不住的哭泣,而那个笨拙的母亲又似乎怎么都哄不好。 无奈地,夏洛蒂睁开眼睛,长长地做了一个不情不愿的深呼吸。她瞥向一旁的伊凡,在以前坐飞机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上永远都是不重样的电影。但这次,他的手机屏幕却是密密匝匝的神秘文字,在字里行间还能看到娟秀的字迹标注。 夏洛蒂无聊地侧过头去,那着东西她认识,就是上次伊凡从埃赫塔顿地下城里带出来的《翠玉录》。在对古埃及象形文字颇有造诣的哈托尔的帮助下,这份在伊凡口中堪称炼金术圣经的藏世宝典得以被一点点地破译出来。 打从破译取得进展的第一天起,伊凡几乎就没停止过对《翠玉录》的钻研,在夏洛蒂到来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虽然她表面上波澜不动,但心里却对挚友的这幅样子忧心忡忡。 大西洋上的那个黄昏,伊凡对她坦诚相告——每一团火焰,每一条冰锥,都用混血少年的生命作为交换。那瑰丽耀眼的魔法并非上天的馈赠,而是早已标好了高昂数字的生死契约。 尽管表面上一切如常,但夏洛蒂敏锐地注意到,他的体力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差,还动不动就咳嗽不止……可想而知,如果伊凡继续这么肆无忌惮地使用魔法,这一切只会更加恶化…… 即使这样,夏洛蒂也没劝过他一句。她了解他的性子,在他们之间,有太多事情都不必说明;因为相信和尊重对方,很多事情根本不用浪费时间去劝说和建议,哪怕是这样的生死攸关。夏洛蒂能做的就是继续成长、继续变强,直到成为足以独当一面的战士——直到那个人不用再燃烧自己为止。 伊凡又咳嗽了两声,夏洛蒂侧过头去,一瞬间却与另一双眼睛对视。她总有一种感觉,渡边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然他眼里为什么会多出一种近乎俯视的怜悯呢? 有时候,看着渡边的一身身打扮,夏洛蒂总是会忘记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如此年长这一事实。一千年啊,一千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要是夏洛蒂活了一千年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忘记多少东西——她连上礼拜的事情都记不住。 但渡边没有,他如此清晰地记得那些名字。夏洛蒂记得他说起那些好似传说的过往时的眼神,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早就被甩在背后的旧时光,回到那些传奇而深深镌刻在他漫长灵魂上的岁月。 如此的长生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过去,夏洛蒂对那些小说里苦于活得太长的角色嗤之以鼻,认为这一切纯属作者人云亦云的公式写作……但现在连她都有些动摇了,她无法想象带着无尽的回忆和遗憾一直活下去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体验,但可想而知,这一切肯定不会让人好过。 夏洛蒂不禁轻轻摇了摇头,这队伍实在是太幽默了,一个苦于生命太短,一个愁在人生太长。一个正拥有着稍纵即逝的青春,却被极端和偏执填满了胸膛;一个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但眼里又只剩下了平如静水的沉寂。 这么一想,这两个人能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也太奇怪了,他们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夏洛蒂头脑风暴起来,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伊凡到底是怎么说服渡边为他兢兢业业地打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渡边满意呢?莫非伊凡许诺事成以后把蛇剑的股份分他一半? 想不明白,但又没办法不去好奇。一直等到飞机都到了大阪,夏洛蒂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你看,果然是你在杞人忧天吧。”伊凡不屑地摆了摆手,“再过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回到东京了,之后你就可以考虑是在居酒屋里犟嘴还是在烤肉店里耍赖了。” “我就随口说的,你还没完没了了。”夏洛蒂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无聊而短暂的候机过后,三人又一次登机了。万幸的是,这架飞机上并没有吵闹的孩童,夏洛蒂终于能闭上眼睛歇息一会了。她很快陷入了沉睡,半梦半醒之间,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在她面前悄然浮现。 “Réveille-toi,le chevalier blanc.”那身影说,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含着一种令人心灵震颤的庄重。 “你是……”夏洛蒂的眼睛睁大了几分,“预言之书?那个诺什么玛斯?” 她环顾四周,发现伊凡啊渡边啊什么的早就不知去向,准确来说,是她自己不止去向。她正无依无靠而稳稳当当地漂浮着,四面八方只剩下无尽的灰白,似乎全世界一瞬间褪色崩坏。 这里唯一的他者是诺查丹玛斯的影像,不同于在中央大厦的初见,虽然这次他还是蓝幽幽的,但看起来至少还算个完整的人。他带着一顶修士帽,留着修剪整齐的灰白络腮胡子,犹太式的大鼻子高高隆起,一双眼睛里似乎含着能洞察人心的深邃寒光。 “铁铸的翅膀将被折断,无辜者的鲜血将流于雪山。”预言家平静地说,语气中带着无可置疑的笃定,“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行动起来吧。” “你说什……”夏洛蒂还没来得追问,眼前的灰白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起来,一阵电流般的难忍瘙痒突然掠过她的大脑皮层,让她忍不住一下惊叫出声,身体也痉挛般地一抽。 “你……做噩梦了?”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一瞬间,夏洛蒂又回到了机舱里,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个不值留意的噩梦。伊凡半关切半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又是唱得哪出戏。 “……飞机会坠毁。”夏洛蒂鬼使神差地说,她睁着空洞的双眼,呼吸短促而急乱。一阵挥之不去的寒意在她后颈处萦绕,这就是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这个预言家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找上了自己。 “你还真没完了啊。”伊凡有些烦躁了,“你要是实在担心的话,回头自己去买一份航空保险得了,到时候走流程公司报销行不行?别再在这么莫名奇……”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满飞机的乘客瞬间骚动起来,抬头望向头顶的天花板,但整个机舱里突然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然后瞬间所有的氧气面罩都弹了下来。 “Сука!это……”在伊凡的咒骂中,飞机剧烈地抖动着,正如夏洛蒂梦中的灰白世界一样。此时飞机已经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只要再有十几分钟,他们就能到达东京的羽田机场。但就在此刻,诺查丹玛斯的预言,应验了。 与此同时,驾驶室。 “不好,有什么地方爆炸了!”机长高津健二一边断开了自动驾驶,一边对身边的副机长和机组工程师说道。他身边本来还剩下半杯咖啡,在刚才冷不丁的颠簸里全都撒在了他的衬衫上。 即使这样,他也来不及擦拭,只好忍耐着不适进行着校准和检查。他现在庆幸的只有咖啡还好已经放凉了,不然此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都不敢去想。 “不会是炸弹袭击吧。”副机长大石贵志半开玩笑地说,他比高滨年轻几岁,性格上也活泼跳脱得多。 “瞎说什么呢你这滚蛋。”高津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要真是炸弹爆炸的话,这飞机上一个人都别想活下来。” 机组工程师泉诚点了点头,开始排查起可能的爆炸源,他也是三个人里最为严肃和认真的那个。多亏了此刻有他在,才能帮高滨稳住平时就大咧咧的大石。 此刻,高津机长虽然有一些紧张,却还没达到如临大敌的地步。即使他的水平和资历还达不到王牌飞行员的程度,但他也在日航平稳地干了不少个年头。日积月累的经验和培训告诉他,这种情况往往是舱内外的气压失去了平衡导致的,有可能是某个发动机或者舱门出现了问题。 这种情况虽然麻烦,但还不至于达到性命攸关。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到不了羽田,联系地面塔台换个更近的机场紧急迫降而已。 这么想着,他稳住心态,在强烈的颠簸中把身体向前压到了仪表盘上,努力观察着各个发动机的数据——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各个发动机的数据都在正常范围,释压并不是发动机的问题…… “乘客区的舱门也没有异常。”泉此时也说道,他的表情有些难看了,“或许是起落架附近的舱门有问题……总之,我建议立刻联系地勤,准备在最近的富士山静冈机场迫降。” 高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大岛立刻开始联系地勤,此刻,连他的脸上都不再有一丝笑容。三人都是正经的科班出身,在学习的那几年里,他们对于空难史上的经典案例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此刻,三人的心中还怀有一丝侥幸心理,保持着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心里祈祷着那种可怕的情况绝对不要发生。 几秒钟后,大岛听到了来自地勤的回应。三人的心中一阵狂喜,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刚才的几秒钟对他们来说有多么的煎熬和漫长。 大岛正要开口时,高津突然感到飞机突然向左倾斜了几分。这让他的神经一下子死死绷紧了,高津急忙把控制杆向右扭了扭,但飞机却根本不受控制,任凭他打到右满舵也毫无反应。 没什么比这更让人沮丧了,高津的脑内一阵天旋地转,他明白,三人最害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飞机的液压系统,失灵了。 “тыблин(你这混蛋)!夏洛蒂!”伊凡抓着扶手受惊地叫着,“都他妈是你一路瞎念叨的,这么小概率也能让你赶上!” “放狗屁,我念叨泡肌肉男模那么多年怎么没见有用啊?”夏洛蒂急了,“再说了,坠机又不是我说的,你怎么不去怪那个诺什么玛斯呢?梦见他之后就出这档子破事!” “你说什么?”伊凡突然瞪大了眼睛,近乎扑到夏洛蒂身上,抓着她的肩膀四目相对,颤抖瞳孔里灼热的目光就那么在夏洛蒂的脸上碰撞,“你梦到诺查丹玛斯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放开我!”夏洛蒂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把伊凡强行推开,她从未在伊凡脸上见到这样的惊慌失措,哪怕刚才飞机抖成那样也没有。 “他就是说,飞机会坠毁,还有山啊什么的……”夏洛蒂努力回想着,“还有什么赶紧行动起来之类的,然后我就醒了。” “该不会真的会这样吧?”夏洛蒂紧张地问,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事情的急迫性,刚醒过来的那段时间她的神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可能我就只是梦见他了而已,对不对……?” “不,他从没出过错。”伊凡的表情十分凝重,他的脸色苍白,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如果……咳咳咳……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必须要行动起来了……” 一旁的渡边若有所思,他扭头看向舷窗外滚动的天空,平静地好似一座佛像,看上去全然没有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好奇?没人能理解他这会到底在想什么,活了一千年的人或许早就不再是人。 伊凡弯着腰站起身来,一把拉住愣在过道上不敢走动的空姐,一脸严肃地对惊恐的对方说:“请告诉机长,我们这里有航空自卫队的一位自卫官,有着丰富的驾驶飞机的经验,如果机组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空姐在慌乱中点了点头,扶着两边的座椅一点点地朝驾驶室的方向走去。 “在这时候说瞎话都一气呵成,孩子你真无敌了。”夏洛蒂由衷惊叹。 驾驶室内,三人的脸色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他们中没有人说话,只是尽全力维持着飞机的平衡,尽管此刻这架飞机的命运似乎已经不由他们决定。 液压系统是飞机中最为重要的组件之一,它负责将飞行员在控制杆上的操作传达到飞机的各项控制面上,例如升降舵、方向舵和副翼,重要程度堪比人体的脊椎。 在失去液压的情况下,这些关键的控制部件根本没法移动,无异于将控制杆拆下来整个扔出窗外。这架波音787同样拥有三套独立的液压系统,就是为了防止可能的事故。 但此刻,三套系统的液压油竟然都漏光了。 这是万中无一的事故几率,在同样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安全着陆的案例——现在飞机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平衡盘旋坠毁,这架飞机正开往地狱的边界。 高津机长的眉头近乎缠在一起,即使这样,他和身旁的大石副机长仍然本能般地紧握着控制杆,就像是车子在冰面上打滑时也不会有人松开方向盘一样,哪怕方向盘此时毫无用处。两位机长期盼着在某个地方或许还能剩下一些液压油,同时也为了让自己在这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保持冷静。 空姐黑川小百合轻轻地走了进来,她带了几杯咖啡,但发现根本没人能腾出手来以后又只能放在一旁。 “啊喏,高津桑……”她小心翼翼地说,“乘客中有人说是航空自卫队的自卫官,如果驾驶室出现问题的话,他希望能够提供帮助。” “那就快让他过来吧,趁着飞机现在还能飞。”大岛没好气地说,“希望他真的能起到什么作用。” “大岛,打起点精神啊。”高津不满地说,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一样没底,“总之,让他过来吧。” 空姐满脸忧虑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叫那位“经验丰富的航空自卫官”。 “先生,等等,您和这位小姐不能进去。”在驾驶室前,小百合拉住了伊凡,“现在飞机的情况……总之机组人员绝不能被打扰,请您谅解。” “嗯……现在该怎么办呢。”伊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我说我们会开飞机,你会信吗?” “ん?”小百合露出全然不信的表情。 “翻车了,呵呵。”夏洛蒂在一旁窃笑。 “没办法啊……”伊凡叹了口气,“夏洛蒂,压制住这位小姐。” “到底是……”小百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洛蒂死死地捂住嘴巴,压制在一旁难以被发现的空乘工作间中。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却仍无法从死死钳制住她的力量之下挣脱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绿眼睛的少年走进了驾驶室里。 “你最好真的能想出办法。”夏洛蒂板着脸说,“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点,亲爱的。”伊凡回头笑了笑,转过头时表情又变得紧张——他也同样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打开了驾驶室的门,一下子就看到了茫然站在门口的渡边,还有一个大为光火的机组人员。 “好吧,你又是谁?看上去也一样不会开飞机。”泉快被气得爆炸了,“你们能不能行行好,赶紧他妈的离开这里?飞机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坠落,几百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我们没时间在这和你们胡闹!快他妈的滚出去!” “消消火,先生。”伊凡不气不恼,将心比心,他觉得对方已经很有素质了,“我们的确不会开飞机,但在这危难光头,希望诸位能够开诚布公地相信我们,或许我们通力合作仍有一线生机。” “滚出去!”泉咆哮着站起身来,压力快把他逼疯了,“你这小鬼是不是嗑药嗑多了?在这说什么胡话!你以为你是什么,动漫里的超人男主角吗?你……” 他说不出话了,那绿眼睛小鬼一个眼神,那之前进来的高个子将他按在了座椅。一根硬硬的尖锐物体抵在他的大腿上,像是刀刃的锋芒。 “你,你……”泉感到大脑一阵缺血,强烈的激动让他一副要崩溃。在眼下这么个九死一生的档口,竟然还能半路杀出这么两个神经病来,或许他注定活不过今天了。 “抱歉,尽管我无意如此。”伊凡朗声说道,同时暗暗把手里的冰结匕首消散得无影无踪,“诸位把我当成劫机的匪徒也罢;不知轻重缓急的疯子也好,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和各位协力渡过这场灾难。诚恳希望各位,能够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给予我最可贵的信任——否则这架飞机将再无获救的可能。” 之后是一阵紧张的死寂,众人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飞机的轰鸣。伊凡的眼皮突突直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么莫名跳出来莫名其妙,但不这么做的话,恐怕这架飞机上所有人都会死,他只能这么贸然进军。 “……好吧。”高津机长叹了口气,“小百合,你还在吗?给几位客人拿个椅子,反正事情也变得不能他妈更坏了……就当我也疯了好了。” “谢谢。”伊凡感激地说,回头叫夏洛蒂放开已经疲惫不堪的可怜小百合——她刚才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现在飞机什么情况?”伊凡问道。 “三套液压系统都失灵了,控制杆几乎完全失去作用。”高津说道,他的语气故作轻松,但声音却止不住的颤抖,“不过好在左右引擎还能正常工作,我们现在正在尝试通过手动调节引擎动力保持平衡,让飞机得以继续直飞。” 他说的很轻松,但飞机现在保持在巡航速度,轻微的失误也是致命的。现在飞机还能正常飞行全靠两个机长展示了高超的驾驶技术,时刻通过调整引擎推力保持飞机的平衡——某种意义上他们就是在操作一辆会飞的挖土机。 “联系空管了吗,在最近的机场迫降不行吗。”伊凡皱起眉头。 “我们早就尝试过了,空管让我们在最近的富士山静冈机场迫降,这也是我们现在在做的。”泉戒备地看着他们,心里仍然充斥着巨大的不信任和敌意。 “但问题在于现在飞机只能向左转向,很难在机场迫降。这其实还算好的,要是只能向右转的话我们就只能转进太平洋了。”大石说道,“另外,由于液压系统失灵,我们连起落架都不一定能放得下来,这种情况下迫降和坠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先这么尝试着,飞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这么在天上飞着。”伊凡点了点头,“现在的首要任务应该是确认起落架的情况,工程师先生,我可以代为接管联络员的职务,请你去货仓查看一下起落架的情况吧。” 泉狐疑地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高津点了点头,他才离开了驾驶室。 “你叫什么,小子。”高津说,“要是我们真能活下来的话,我一定要叫警察来把你抓进去关一段时间。” “我叫神崎,机长先生。”伊凡笑了笑,“要是飞机能没问题的话,我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很好,我们已经飞抵伊豆半岛上空了。”大石说,“只要再有五分钟我们就能到达机场,我建议现在先在空中盘旋一阵,等泉确定了起落架的状态再准备迫降。” “同意,我们的燃料还够,等确保了万无一失再降落比较保险。”高津点了点头。 “好的,我来联系地勤。”伊凡扣上了听筒说道。 夏洛蒂和渡边站在驾驶室门外,他们此刻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等待着里面的几个人给出结果,像是在产房外焦急的父亲。 小百合给他们接了两杯可乐,递给夏洛蒂时还一副幽怨的眼神。这倒也怪不得她,她脖子下面被夏洛蒂用胳膊压住的红印还依稀可见。不过夏洛蒂也无心对她说什么道歉了,如果能活下来的话她宁可百倍偿还。 “我们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夏洛蒂低着头小声说道。 “不会的。”渡边平静地说。 “你当然不会死了,可我们呢?”夏洛蒂突然发起火来,或许是在生死存亡的巨大压力下,被他这幅仍然平静如水的样子弄得心烦了,又或者夏洛蒂只是终于忍不下去了而已。 “你不会死,反正你可以复活,你当然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了。可我们呢?”夏洛蒂把手里的可乐扔在地上,血痂一样颜色的饮料撒了一地,呲呲地冒着气泡。 “反正,坠机对你来说无非是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然后再拍拍身子默默地离开,过个短短前几十年几百年甚至连这事都想不起来了,对吧?”夏洛蒂瞪着眼睛,像是只愤怒的雌狮。但她的目光突然就软下去了,她竟然在渡边的眼里看到了……无助。 她说不下去了,把头测了过去,不敢看渡边的脸。 “……我不是这个意思,久菜君。”渡边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是说,你不会死的。” “为什么?”夏洛蒂诧异地回头问道。 “神崎君的魔法能生成冰障结界,如果飞机仍然要坠毁,他完全可以制造出一个保护你们的冰障卸掉巨大的冲击力,这样一来你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渡边说道,他的语气有些低落,不似之前一样云淡风轻。 “那他为什么……”夏洛蒂不解地看向驾驶室里忙碌的伊凡,“等等,他在……” “没错。”渡边说道,看向面前客舱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悠远漫长,“神崎君在试图救下这里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