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放心,我无意掺和几位皇子的立储之争,他们的请求我都拒绝了。” 江沨自然知道顾氏在忧虑什么,连声说道。 江幼宜哭笑不得。 “阿父,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无意掺和几位皇子之间的事,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将你拉入水中?” 顾氏侧眼看过来,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我的好阿父,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承王敢光明正大地将你请出来吗?他承王难道不知道你的为人吗?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你会答应,他只消与你手底下的那些个叔叔伯伯们走得近一些,再请你出来两三回,在那襄王还有几位皇子的眼中你就是承王的人了,到时候你以为我们将军府,甚至两位姐姐的婆家,还能独善其身吗?” 江沨前二十几年都在外打仗,朝中的这些腌臜事他一直不屑去接触,若是让他在外领兵打仗他能一打一个准,但若是让他面对朝中一群老狐狸,只怕他就像是闯入狼群里的羊,能被吃得渣都不剩。 也正是因为他太过耿直,所以在伤了腿从前线退下来,回朝廷当了个兵部尚书之后,一直都在被其他几部尚书有意无意地排挤。 因为他实在是太容易得罪人了。 也太容易被人算计了。 若不是他上面还有一个右相替他兜底,现如今江沨怕是早就回乡下种田去了。 自家女儿有这般见解,是顾氏和江沨都始料不及的。 江幼宜本不欲与他们分析太多,只是她的傻父亲这番傻白甜发言实在是将她堵得哭笑不得,若现在不与他说清楚这其间的深意,恐怕他们将军府还是会走上灭门的道路。 江沨沉默了。 他的确没想这么多。 只是一想到女儿才十五岁,就对这件事有这么深的见解,不由得有些自闭。 顾氏见丈夫这副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姝儿,那你又为何……” 顾氏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想问的话在口中转了个圈,随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所以姝儿你是在怀疑吴副将……?” “正是。” 江幼宜有些意外顾氏能想到这一层面,不由点点头: “承王约阿父一起喝酒一事另外几位不可能不知道,又因为阿父后面拒绝了他们,他们说不定已经怀疑承王将阿父收入麾下了,得不到的人他们自然是要想尽办法除去的,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家现如今最骁勇善战的江家大公子,我的大兄了,至于怎么除……有什么比战场更隐蔽的?” 江幼宜一想到大兄现如今身边危机四伏,心中就止不住地狂跳,更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提前与二兄说了这事。 可顾氏和江沨不知道啊,只听她这么说,江沨就恨不得现在收拾东西到边关去了,顾氏还算冷静,她知道江幼宜敢说出来,就必定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只是拉着江幼宜的手也在止不住地发颤。 江幼宜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安抚道: “阿父,阿母,阿兄出征之前女儿就已经有所准备了,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若阿母实在担心的话,不妨十五那日给佛祖多烧几炷香,让他多多保佑大兄二兄他们罢。” 顾氏连声称是,随即便吩咐下去准备几日后出门上香的事宜,像是这样就能让自己心下安定些。 …… 今日是去醒觉寺上香的日子。 江知柔早早就回了将军府。 江幼宜今日也穿上了一身鹅黄色的齐胸八破裙,丝质的对襟和半臂上坠着小小的粉色珍珠,花瓣形的罩裙外交织绣着深深浅浅的几朵铃兰花和杏花,罩裙上的绿色绶带垂在身前,随着她摇曳的步伐微微晃动。 双儿替她梳了个双环髻,然后点缀了同色系的珠花,又在唇上抹了一点口脂,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 “我家双儿手真是巧!” 江幼宜抱着双儿的脸蹂躏了一番,不留余力地夸赞了她几句。 “姑娘可莫要打趣奴婢了!” 主仆俩在房里闹了好一会儿,江幼宜这才起身出门去江老夫人居住的清心堂。 想起她从半个月前生了病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给江老夫人请安,心里突然有点发虚。 只是她考虑的实在多余。 因为江老夫人一看见她,就笑眯眯地叫她过去吃糕点。 彼时顾氏和江知柔都在老夫人的院子里了,见着老夫人没下限地宠着她,顾氏不由打趣道:“也亏得你祖母疼你,若是换做是你阿父和阿兄啊,指不定怎么挨骂呢!” 江老夫人哈哈大笑,指着江幼宜跟顾氏道:“女孩子家家就是该宠着的,若是不宠,被别人家兔崽子三言两语就哄骗走了该怎么办?” 江老夫人意有所指。 当初江幼宜提出要与卫巍定亲,江老夫人是第一个反对的,因为这事祖孙俩还冷战了好几个星期,现如今终于退婚了,江老夫人笑得那是合不拢嘴。 江幼宜却闹了个红脸,特别是对上了顾氏和江知柔那耐人寻味的笑容的时候,脸更是臊得不行。 江知柔和江惜月早在白老夫人寿宴当日知晓了江幼宜与卫巍之间的事了,之前劝了那么久都没用,现在可不得好好嘲笑她一番! “哎呦,祖母~” 清心堂内一片笑意。 没一会儿,福伯便过来说出门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江幼宜扶着江老夫人,身旁跟着顾氏和江知柔,身后带着一群婆子丫鬟浩浩荡荡地出发往醒觉寺而去。 马车驶了近一个时辰才到醒觉寺所在的钟离山,醒觉寺建在半山腰处,想要上香,还要爬上近一柱香时间的阶梯。 这对经常过来上香的老夫人几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反而江幼宜不爱锻炼,爬了一段之后就喘得不行了。 毫不意外又引来江老夫人三人的一阵嘲笑。 好不容易爬到了一半的望江亭处,江幼宜摆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祖母,阿母,二姐,你们先走一步罢,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你们让我歇歇!” 老太太笑着将手上的团扇丢给了她,随后哈哈大笑地继续往前走去。 夏日日出得早,江幼宜她们出门时都还未过卯时,赶车一个时辰到了山脚也才辰时正。 此时来上香的人也不少,断断续续地有人往上走,有人眉头紧凑,也有人喜气洋洋,世间百态在此处倒也能窥探一二。 清晨的山间鸟鸣清脆,清风阵阵,像是有能让人暂时忘了烦恼的魔力。江幼宜坐在亭子边上的美人靠上,饶有兴致地往山下望去。 望江亭之所以叫望江亭,是因为钟离山旁便是一条奔腾不绝的大江,从亭子往外看,一眼就能看见它。 “咦?江家妹妹?” 一道声音从亭外响起,江幼宜转头看去,是一个身着浅紫长袍的男子。 江幼宜默然。 怎么这人长大了以后老穿这种骚包颜色的衣服…… “幼宜见过公孙公子,公孙夫人。”江幼宜起身行礼。 男子身旁还有一个穿着华丽眉目温柔的夫人,那夫人正笑眯眯地朝她颔首。 他是翰林学士家的公子,公孙修,身旁那位则是他的母亲袁氏。 也是寿宴那日卫紫箐骂她的时候,站出来替她说话的人。 “江三妹妹不必多礼!妹妹是陪家中长辈过来上香的吗?我也是哦,要不我们一起走吧!哦对了,江三妹妹,文羡最近又给你写信吗?我给他写了好几封信他都没回我……” 江幼宜想着自己歇得差不多了,便点点头,与他们一同继续往上走。 公孙修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他与江暮渊是好友,江暮渊年幼时爱钻研天象,还未去边关之前便跟在钦天监监正闻人博手下学习,而公孙修也是天文的狂热爱好者,因着家中祖父与钦天监监正有过交情,每日国子监下学了就往紫微殿跑,一来二去便与江暮渊相熟了。 因着公孙修是家中独子,平日里身边又少有与他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好不容易遇着跟自己一样喜欢这一方面的江暮渊,公孙修开心得很,隔三差五的就往将军府上跑,连带着江幼宜也跟他熟悉了起来。 直到四年前江暮渊说要跟着回京述职的舅舅到边关去历练,公孙修都还哭唧唧地让他不要走,据顾氏后来跟江幼宜说的,江暮渊离京那日公孙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几度晕厥了过去。 江幼宜那时还笑话他是哭包。 江暮渊去了边关之后,江幼宜就不再能经常见着公孙修了,随着大家都渐渐长大,此前更因她的眼里只看见卫巍,与公孙修甚至其他小时候相熟的玩伴们都是疏离了不少。 偶有几次在宴会上遇见,都只打了个招呼就没了下文。 公孙修比她年长两岁,今年刚行冠礼,家中长辈都在给他有意无意地相看姑娘了,这个傻大哥却一点都不着急,美名其曰“男人就该先立业后成家”,给他那翰林学士承旨祖父气得不轻。 江幼宜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公孙修聊着,偶尔公孙夫人也会搭两句嘴,几人说说笑笑地爬着阶梯,至于为什么是有一搭没一搭,不是江幼宜不想认真聊,实在是她的体力不允许…… 在江幼宜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醒觉寺的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