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扛着公子卬一路狂奔,一米六的身材实在是承载不住一米八五的重量。 未跑多远,就被一群人给截住了,这些人一副匠人打扮,麻履布衣,一手老茧,粗糙如鸡皮疙瘩。 作为反贼成员,小厮心里害怕急了,他不知道这帮人意欲何为,他探手摸向身上的家伙——那是公子卬昏迷前手执的一支半截长的铜矛。 小厮的眼球左右转动,这帮人足足有十人之多,一旦动手,多半要折。 恐怕无力完成大公子的嘱托了……小厮眼神呈现绝望的灰色。公子卬吩咐他把公子卬从北门带出去,投靠北面楚丘城的城主武功武大夫。 此去楚丘,行程大约六十公里,折合周代度量衡,一百七十五里。小厮扛着公子卬堪堪在城中东绕西绕,才走了大概四里地。 “足下所携之人,可是公子卬?”为首之人冲着小厮行礼,他的腰间悬着一口金色短剑。 “是又怎么样,你们是宋公的爪牙吗?”小厮吞了一口唾沫:“我不怕你们。” 带剑之人言简意赅:“足下误会了,我等亦是苦宋公恶政之人。” …… 听说有人在城中作乱,宋公再也无法在宫内批阅文字,背了弓、披了甲、束了箭囊,第一时间率部驱车奔赴前线。 满地横尸,血腥恶臭弥漫在空气之中;公子江高大伟岸的身影出现眼前。 宋公大手一挥,众甲士来到公子江及其党羽的面前,宋公的御者为他停好战车。 宋公看清了自己的对手,那是自己的大侄子。他自问从来就没有和公子江结下过什么仇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宋公猜测大侄子应该是对他的君位有所觊觎,故而行差就错。 “子容做的好大事。”宋公居高临下地俯视公子江:“孤一人以前实在没能看得出来,你的野心已经膨胀到要弑君篡位了吗?” 公子江欠了欠身:“叔父误会了。江误信谣言,因此犯下大错。” 宋公哂笑,侄子多半是见到事不可为,故而言辞之中,颇有求饶之色。他称呼自己为叔父而不是君上,多半也是希望念在亲情,饶得性命。 哼。愚不可及。既然动了刀兵,怎么可能还顾念亲情? “既然已经知错,为什么不快快束手就擒。”宋公厉声道。 “千错万错,都是侄儿一时糊涂。”公子江言辞恳切地哀求道:“只要叔父饶了我两个弟弟和我们的家小,江愿意自刎抵罪。” 宋公嘲讽之色更浓:“既然参与构乱,那自然是族诛的下场。” 公子江把头压得更低了,他力陈弟弟们绝没有颠覆社稷的意思,甚至还劝谏自己迷途知返。可惜宋公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 “他这是在行缓兵之计,左右,与孤拿下他!” 甲士们一个一个扑了上去,公子江左右腾挪,总能在敌方攻击的间隙,挥剑斩下对手的右手。公子江的死士也大呼酣战,一时逼的宋公的甲士落入下风。 “不愧是宋国第一剑士。”宋公抬起右手:“弓箭手上前!” 五十辆战车上的车左踩着车轼跳下车,齐齐排成两个横队,前队单膝下跪,后队站立。拉弓,满弦。 缠斗中的甲士们赶紧从公子江的攻击范围内撤离。 “放!” 近距离青铜箭矢的动能,足以破质地相同的甲。 公子江的死士在一波射击中,全部中箭倒地,只有披甲的公子江屹立不倒。 第二轮,第三轮……公子江依然在箭雨中昂然而立。 宋公止住了第四轮的射击,不为别的,实在是烧不起这个钱。 生产最普通的木箭杆,需要把一节木头顺着纤维的纹理削,在没有机床,没有铁器的现在,只能用硬度较低的铜刀去削。此外还要烤火、校直、涂漆,确保箭矢的直度和耐久;箭矢的长度、重量、硬度也需要层层筛选,以确保同一性,省的打仗时候因为箭矢物理参数参差不齐,导致射不准被对面冲过来的敌人砍死。 南宋将领张俊曾在文献中披露,一支弓用箭矢的价格在七十四文钱,相当于底层劳动人民两三天的报酬,遑论东周。 “孤来会会你。” 宋公号称宋国第一射手,一时技痒,决定亲自下场和大侄子对线。他命令自己的御者驾车前进至公子江的一箭之地,左右甲士纷纷护在他的车前。宋公站在高高的战车上,足足比公子江高了一个半身,两侧是都城的民房,民房的窗户紧紧关闭着,宋公猜测许是反贼惊扰了国人。 “放马过来吧!” 公子江大叫一声,如今的局势正合宋公之意。自从登基御宇以来,他效法周公,每日面见各色人等面刺,在上百上千的案牍中埋头苦干。宋公第一次发觉批阅奏章是这样一件苦力活,但雄心壮志鼓舞着他发奋努力。 放在过去,长丘牧民,宋公御累了可以纵马田猎,权作消遣。长丘附近水草肥美,犀牛、大象栖息其间,正是劳逸结合的好去处。如今宋公打心眼里有些想感谢公子江这些勇气可嘉的反贼,为他枯燥的君主生涯平添一番猎杀的乐趣。 宋公甫一送弦,箭矢破空而出,以六十米每秒的速度直奔公子江的咽喉,那是披甲未曾覆盖到的区域。公子江大喝一声,一剑打落了来箭。 “倒是小觑子容了。” 宋公转身从箭囊中又抽出两支,双箭齐发,公子江只来得及打落一支,另一支箭已经深深刺穿了他左手小臂。 宋公又一发双箭,公子江的右眼中箭,鲜血从眼眶中奔流,尔后是膝盖上的半月板、左脚、右脚。公子江终于立不住了,倒在地上,疼痛席卷全身,他反而哈哈大笑。 “国家多年奉养的甲士被我斩去利手,这是社稷的损失,我对不起国家;仲弟、叔弟亲我信我,我却把他们卷入叛乱,我对不起兄弟;四方门人敬我为人,千里投奔,我却让他们万劫不复,我对不起门客。我合该由此下场。” 公子江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夺命之箭。 宋公咧嘴冷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把箭囊里的最后一支取出,弓箭慢慢拉到脸颊,瞄准…… 忽然,异变横生,一只短矛从右侧民房的窗户里突然射出。 “小心!” “有刺客!” 宋公的御者大叫出声,金色的矛头已经呼啸而来,宋公听到手下的惊呼,他本能地用手上唯一的家伙——长弓去格挡。战车上空间狭小,根本没有足以腾挪的余地。 虽然身披甲胄,但宋公仍然感觉一股大力直扑胸膛。随着一声闷哼,宋公如同中箭的飞鸟,从车上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弓手们、甲士们听到宋公的惊呼,齐齐回头,也不管行将就木的公子江,第一时间蜂拥而上,围住宋公,忧心忡忡地查看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