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解散。” “嗷嗷!” 山戎讨了个没趣,无功而返。公子卬继续操练,到饭点解散,进食、午休。宣布军队解散后,他用力揉了揉脸,疲惫感爬满全身,草草拨弄了几口,就回住处鼾声如雷。 墨点午后还要去工坊视察,商丘的工人只认他为领导。因为辛勤劳作,武氏给了工人们不菲的报酬,墨点还要和城中的国人租用屋舍,协调商丘工人的用房。除此以外,他还要给工人们改善伙食。 庄遥倒没什么好忙碌的,他天资聪慧,早就精通了如何在阵列中操控马匹,早上跟武氏闹得很不愉快,正好借机翘班,整点丹药,服药裸奔,发泄一把。 戴拂对武营更没有好感了,人们总是夸赞庄、墨,把他的事迹一笔带过,大丈夫怎么能受这样的轻视呢?距离下午的训练还有一个时辰之多,他趁机褪下铠甲,四处走走,散散心。 公子卬解开衣甲,一直睡到被城门守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人是守卫,绝逼出了意料之外的大事。上次守卫私下里来报,就是因为理工的杀机。 公子卬一骨碌就翻身弹了起来,一左一右给自己来了两个大逼兜子。 “武大夫……他……他追击去也!”守卫说完第一句话,本来还没睡醒的公子卬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来了,直愣愣地让他把话说清楚。 守卫:“家宰对家主进言:‘三公子为人过于谨慎。 多日观察,三公子穷纠细节,往往事先一一罗列可能之麻烦。思得良策以前,宁可规避风险。谨慎之态、周密之思,让他一旦投入心血,定得预期结果。’” 公子卬挠挠头,心说你看人还真准。在攻读研究生学位的时候,他常常要替导师撰写项目的文书,项目的可行性和项目的技术难点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往往这一块内容需要缜密思考,常常一连几个星期都卡在——可能会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如何克服它们? 思维惯性导致路径依赖,在想清楚山戎为什么找死般来挑衅以前,公子卬是不会行险出击。懂他的人,认可这是严谨;不理解的人则视之为胆怯。 “家宰以为,战场之上,此法并不可取,极有可能错过稍纵即逝之战机。他以为如果收益巨大,些许风险,值得一冒。家宰认定,眼下即是经典之例。 他言:‘城外目下只有山戎先锋,若能一举打垮,山戎主力再来,失之落脚之地,见无机可乘,唯有不战而退。 且城外粟米将熟,万万不可落入戎人之手。’” “糊涂,事到如今,家宰还宰惦记着地里粮食。”公子卬不鄙视这种小家子气,指出其中逻辑上的漏洞:“山戎若无必胜把握,定烧田自退;可戎人胆敢城下叫板,显然有所依仗,怀抱必胜把握。 山戎多半还在盘算主意,消灭我等最后反抗,然后围城破城。地里粮食一旦成熟,尽成了彼之所恃军粮,否则凭借戎山弹丸之地,安能生产出大军越冬之粮?” 守卫赞同一声,接着道:“武大夫误听家宰之言,以为三公子一介公室,虽然智计过人,但失之边鄙武人血勇胆气,无有克服所有难题之自信。” “所以武大夫因之率部出击耶?” 沉默的颔首。 公子卬喟叹一声:“带我城头一观。” …… “中计焉!”武功忙不迭鸣金收兵。 初,武功从北门出,仗着对地理的了解,专门绕路,衔枚疾走,蹑手蹑脚地摸向山戎的营地,直到近处被发现才翻身上马,呐喊着冲锋。 这一伙山戎似乎毫无防备,不作任何抵抗,拍马向后逃窜。武理工大喜过望:“家主,敌骑无备,正是追亡逐北之契机!” 楚丘兵个个如打了鸡血,直接把马速拉到最满,面上洋溢着报仇的快感。 “好叫戎人尝尝爷爷的大家伙。” 原本三排齐整的队列眨眼间就如撒出去的钱币一般,四处散落。戎骑分头跑路,楚丘兵分头逮人,武功稀里糊涂地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但是一边的武理工一点也不担心,宽慰道:“山戎军心散尽,正是儿郎们以乱打乱之良机。” 猫抓老鼠的游戏从野人的聚居地一路延申到郊外,追在前列的楚丘兵白甲被染成红色,枪尖挑着戎首,把快意恩仇写在自己的面庞之上。 路边的马匹失去主人,随大流地跟着主人曾经的敌人身后打转。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也有无数飞蝗升空,发出嗖嗖的破空之声,向楚丘兵扑面而来。 从植被丛中骤然蹦出,绕后截断退路的山戎足足有三百人之多,加上山戎的先锋,人数足足超过了楚丘兵的三倍。 失去建制的楚丘兵在连绵不绝的铿锵声中落马,山戎长剑指天,金剑金甲,犹如汹涌的麦浪迎风压来。 武功心头剧震,他身边的骑手已然尽数散出,唯有武理工父子从旁辅助,再无反击山戎之力。 指挥瘫痪,事不可为,鸣金大作,反应机敏的楚丘兵掉头就跑。追的越深的楚丘兵,马力的损耗越是剧烈。 “杀!必使今日无楚丘!” 大喊出声之人乃山戎的执牛耳者——戎王,亦即此次行动的策划人。他衣原羊之毛皮,具宝甲,马甲式的,设有下摆和衣肩;顶金盔,护头为球状,系由狭窄而呈垂直状的铜片组成,其间以小皮带捆扎,盔下有鱼鳞状的护网,似是为了保护脖颈之用。 他深目高鼻,髡头细须,面上满是骁勇之色,项上挂着珠饰,橄榄型、枣核型的琥珀、贝壳、绿松石串成一串。一把角端牛为材制成的角弓松松挂在身后,箭囊鼓鼓的,依稀可见铜制的、骨制的甚至石制的箭镞。 戎王的亲卫持械立马于左右,挺着兽柄短剑,跟着戎王也雄赳赳地高喊一嗓。 戎王紧紧绷着手肘,右臂笔直地指向前方,青铜的寒光闪过他坚毅的面庞,胯下的坐骑跑起了兴子来,风声呼啸着从头盔两侧吹过,和密集的马蹄声混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