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公子卬眉毛一挑,诧异万分:“子皙是否言过其实了?” 墨点道:“点与三公子过命至交,安能诓骗三公子?且听我细细分析。 夫今之天下,人分等级。自上而下,天子,诸侯,卿,国人,野人,奴。卿分无邑之卿、有邑之卿。国人分士农工商。如此而已。 若为工商、野人、奴。士人可随意打杀之,不受责罚。” 公子卬点点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做个春秋的普通百姓是得不到法律保护的。 “若为士人,卿大夫可随意打杀之,不受责罚。” 譬如孟尝君,一国之卿。途径赵国,赵国贵族以宾客相待。赵人闻孟尝贤能,争相围观,一睹风采,及见,有人揶揄道:“原以为孟尝君为魁梧大丈夫,如今一见,竟是瘦小男丁而已。”孟尝君五短之人,被言语刺中痛楚,大怒,屠数百士农工商,尽毁一县,方才解恨而去。 事后,无人指摘、问罪孟尝。史官以为逸事一则,仅此而已。 “若为无邑之卿,上卿大夫可随意打杀之。” 譬如,孔丘居鲁,为大司寇。有人,名卯,官拜少正,能言善辩,名声是振。孔丘与少正卯皆办私学,广招门生。少正卯通古今之变,针砭时弊,孔丘骂他心达而险;少正卯尽述周礼之纰漏,孔丘骂他行辟而坚;少正卯能言善辩,孔丘骂他言伪而辩;少正卯指责封建制度腐朽堕落,孔丘骂他记丑而博;少正卯传播与主流价值观有出入的思想,孔丘骂他顺非而泽。 同为私学之首创,孔丘深深嫉妒这个同行。少正卯讲学,屡次把孔门弟子吸引过去,唯有颜回未去。孔丘以少正卯有可能威胁统治为由,戮之,曝尸三日,绝其学说。虽然孔门之人皆以为孔丘滥杀其人,子贡甚至诘问孔丘。后世的荀子、刘敞等人也认为少正卯贤。 但枉杀了又如何?少正卯,无邑之卿,没有领地,就无法养活私人武装。没有私人武装的卿,死即死也,又何能为也? “有邑之卿,载兵载粮,虽一国之君,不可妄罪。何况上卿?人君必欲以刀兵而残害有邑之卿,败则身陨,胜亦颓国,其人纵然身死,其士犹仇。” 有邑之卿才算有基本的人身保障。诸侯和卿大夫不敢随意杀戮。对有邑之卿擅自诛戮,甚至仅仅是无礼,后果是很严重的。比如卫献公有取缔孙氏之心,大夫孙林父就带着土地投靠晋国。晋国的赵盾打败智伯后,智氏虽然灭亡,但他的门客豫让仍然矢志不渝地报仇。 大概只有到了有邑之卿的地步,公子卬小小的愿望才会有所起色吧! “公子若求苟全性命于当世,必先得其封邑。欲得封邑,先得万人民心,百人为陪臣。如此,更当招揽武驰。我言尽于此。”墨点起身。 “公子御在位,自保尚且困难,何论封邑?”公子卬思忖公子御大概不会放过自己。 庄遥则不以为然。 “如能退却山戎,楚丘可安然处之。子皙不是说过了么?君与有地之臣相阋,即使是切齿之恨,轻易也不敢擅开战端,胜则颓国,败则殒命。比如郑庄公深恨公子段,也不敢围攻京城,否则即使成功,也会国力大损。只能等公子段拔营来攻打自己。 即使宋公真的发疯攻打楚丘,如晋献公攻打屈邑,三公子也可以如公子夷吾一样,击退都城之师,也可以如公子重耳一样,出逃齐国为官。 郑宋世仇、楚宋世仇,去哪儿不能成为有邑之卿呢?” 公子卬斟酌道:“楚国蛮夷,弑父夺位,实在不敢往奔。”楚国现任国君乃楚穆王,春秋霸主楚庄王之父,他的即位极为血腥,做此人的臣子,风险未知。 “那就去郑国好了。”庄遥语气很轻松:“不过,以我之见,事情远不及此。宋公处商丘,倒行逆施,民众受尽荼毒,观其自败可也。兴许如周厉王之奔。 宋公又以周公自命,每日批阅上书如山如海,食少而事繁,岂能长久? 还是那句话,观其自败,可也。三公子不妨先收楚丘之心,行善事,结善人,蛰伏如潜龙,以待宋国有变。” 杵臼在旁闻言,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 公子卬如此心中已有定数,开门将出,却见戴拂等在门外。 “春风缘何在此?” 戴拂道:“闻三公子有意纳门客,容入内,申一言。” 公子卬把他请进门。戴拂一过门槛,就转身闭门,在公子卬诧异间,戴拂纳膝跪倒。 “拂早有意投公子门下,久为三公子门下奔走效劳,今日岂能令人后至而捷足先登?还请三公子今日定了名分。 从今往后,拂之性命,即是公子之命,拂之身躯,即为公子之躯,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公子卬还道他要申何言语,却是千篇一律的台词。 我拿你当朋友,你却硬要唤我为主公。 公子卬哭笑不得:“春风,我一直以你为友,缘何必欲为陪臣?” “三公子容禀。拂生于公族小支,却忝为区区一狱吏,委实心有不甘。欲以三公子为晋身之阶。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如朽木腐草。还望三公子成全一二。” 公子卬叹息一声。追求进步,也无可厚非,当年蔺相如发达前,委身于阉人缪贤门下;王维登榜入仕前,以音律托身于玉真公主门下。 “他日若有举荐之机,定不相忘。” 戴拂大喜过望,纳头拜倒:“主公。” …… 公子卬顺势收了武驰,忐忑不安的小年轻方才收了小鹿乱撞的心。 听说戴拂竟然捷足先登,武驰饮恨瞥了他一眼。 主臣名分议定,校场的少年郎纷纷给武驰道贺,武峻也高看了武驰一眼:“阿驰前途无量啊。” 武驰不由得心里飘飘然。 我也是士大夫的一员了。 杵臼羡慕的不行。 伯兄生前,门客百余人;叔弟在后,门客也添两人。一母同胞,我岂能甘心人后?庄墨与公子卬的对话,并没有避讳杵臼,他的心思不免活泛了起来。 宋公御早晚自祸之人,又无后。届时,以成公血脉,论长幼之序,岂不是我为宋国之主?仿佛晋献公一家,嫡长子申生遇害,嫡次子夷吾即位,夷吾死,卿大夫迎立三公子重耳。 杵臼满脑子人君之梦。既能为人君,岂能无潜邸?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也要早早收录得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