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管理以司寇之身莅临司寇衙门,昨日盘查他的那个舆人吓得魂不附体,两股战战。管理冷笑一声,把舆人单独羁押,提审。一天的折磨、拷问,当管理大踏步走出审讯室,手里捧着不开眼的舆人的口供,薛桧的所作所为业已了然于胸,至于提供口供的本人,业已失去半条性命,气若游丝。 管理整理了司寇衙门办公的工作记录,在口供的指引下,薛桧过去的罪行,无所遁形,而少司寇罢官前可圈可点的政绩,也浮现而出。管理向宋公御举报,后者不敢相信:“孤亲之信之的肱骨之人,岂会如此不堪?‘躺平令’罢黜的官员怎么会是清白君子?” 宋公御亲自提审舆人,方才大白真相,如梦初醒。 管理不失时机地点了一句:“君上颁布的躺平令,依靠官员内部投票。所罢黜的不一定是真正的懒官、坏官,心里装着民众、而非同僚之谊的孤臣亦为官僚之众所不容。” “诸臣误我!” … 宋公御痛定思痛,使人四处张贴罪已诏,以图尽早挽回民心。 在诏书中,宋公御下令释放了狱中所有因“诽谤罪”而获刑的囚犯,为少司寇平反,并宣布从此不再因言罪人。在过去的一月之期,因薛桧乱政而罹受无妄之灾的囚犯及其家属,宋公御尽量给予补偿。 依管理的谏言,久居宫中的宋公御再次出现在都城之中,微服私访,暗中视察人心向背。 “怎么回事?”宋公很疑惑。集市之上,萧条依旧,人们忙活了一天的工作,均早早归家,杜门不出。街头陌尾,行人的交流仍作道路以目,酒肆之中,“莫谈国事”的条幅随着微风,寂寞地摇曳。 管理解释道:“民众依旧不信官府。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收拾人心,岂能一蹴而就? 况且臣察访有知,似有奸人暗中向民众散布曰:‘此乃官府之钓鱼。若有人真信,大庭广众之下再议政失,必为所捕。’” “岂有此理!”宋公捏紧了拳。 “何人中伤于孤?” 管理躬身作揖:“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讲。” “乱政者,岂是薛氏一人?若无朋党,如何阻塞言路? 且薛氏作恶,欺上而不瞒下。正身之人耻之与为伍。然依旧有官员与之交从甚密。 此何人哉?” 宋公瞬间想到一人:大宰。 …… 荡氏为司城以来,做事勤勉,一丝不苟,所筑城墙,用锥扎之,竟不能入分毫。这也是朝中大臣纷纷落马,而荡氏屹立不倒的缘由。 公孙寿小心翼翼入家中,闭上大门,召父亲,长子荡意诸,次子荡豗商议。 “华氏之谋,泄矣!大祸将至。” 公子荡悚然而惊,知子莫若父。公孙寿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力不能擒鸡,营工不能学万一,但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事炉火纯青。 “何以知之?” 答曰:“今路遇华氏采买仆役,寿观其面色欣欣然。采买识得我,竟冲我挤眉弄眼。” 公子荡骇然。华氏之反,荡氏亦加入其中。宋公御上则贬黜公族,下则广捕国人,于公于私,都招致群臣吏民一致反感,公子荡自然不乐意哥哥宋襄公的江山,被二侄子如此败坏。 按照日前的计划,荡氏,耏氏约为华氏城中内应。 “谋事首在机密,我家与华氏联络,从来不假他人,族中除却你我祖孙四人,无一人事先知晓。华氏敢使闲杂人等获悉,此取死之道,早晚败露。” 公子荡心烦意乱地背手,来回踱步:“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嫡长孙荡意诸道:“初,我家与华氏约为同心,书曰:背盟之人五雷天殛。我家既有约定,当履前约,人无信不立。” 荡意诸一番滔滔,赢得公孙寿一记大嘴巴子:“信、信、信,乃公将死矣!你个憋孙,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之乎者也,礼义忠信’的破烂玩意么?” 公子荡瞪了公孙寿一眼。公孙寿知道自己语失,讪讪陪笑。 家宰建议道:“大公子所言谬误。宋公御得亡兄、亡父之江山,倒行逆施,致使都城凋敝,此不孝也;烂施刑罚,无辜之人充于囹圄,此不义也;少司寇爱民勤事,罢黜,大司寇薛桧敛财,擢为执政,亲小人,远贤臣,此不智也。从不孝不义不智之君,早晚覆家灭国,且华氏兵强,宋公弱;华氏上下一心,国人不附宋公;华氏车马俱备,宋公失其府库。孰强孰弱,一眼遍知。定不可与宋公。 华氏骄堕,事有不密。以我观之,华氏早晚殄灭宋公,只是充为内应之人,必死无疑,我家绝不可为他人作嫁。 我等不如以打猎行乐之名,先遁于城外,别做商议。” 公孙寿赞同道:“不错。不过举家而出实在不能掩人耳目,不如我祖孙出,留家眷门客于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复起之时。” 公子荡道:“华氏那头,又如何交待?” 荡虺不平道:“交待甚?如实交待好了,华氏自泄机密,缘何向我家要交待?” 公孙寿摸着胡子道:“不可。此番举事,非华氏一家而已,宋国有头有脸的公族均卷入其中,不可以没有说法。不如说:‘寿夜观天象,星象有异,事有灾变,故而出奔相告。’ 如此即使都城中的华氏被除,也不过是应了我家的先见之明。” …… 夏历四月二十六日,华氏总乐氏、皇甫氏、老氏等诸公族之兵,突袭宋都。东方既白,城上竖起降旗一面,城门大开。华御事大喜过望,对左右道:“此耏氏内应,今日必无宋公御。” 华御事亲自为家司马披甲行车,使他领五十乘为先锋,别家军马为后,长驱直入。公族联军未入一半,忽听得瓮城之内,梆声乱响,打鼓齐鸣,箭矢如飞蝗激射。华氏家司马大呼一声:“不好,有伏兵!”急急想要回车逃出,却见城门已然下闸。 乱箭穿空,飞石不绝,好端端的人儿,齐齐被居高临下,扎成刺猬,死做一堆。兵荒马乱之际,宋公御亲领战车杀出,少量车兵携着四千余兵如滚滚激流,骤然突入。宋公御左右开弓,管理为之御马,每到近处,箭无虚发,敌无幸免。战车左右的卷镰,从阵型紊乱中陷入、透出,所过之处,断胫横生,血肉模糊,哀嚎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