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猝然飞来,宋公的嘴里塞满了食物,腹中胃酸大量分泌,肠道也做好了迎接客人的准备。宋公乃周公旦的拥趸,捉发吐哺的操作顺手就来。 只见他一口把咀嚼成一团的浆糊吐到手心,随后一跃而起,从墙上摘下甲胄,吩咐左右为他披甲。 “这厮成心的!”左右手上动作不停,口中骂骂咧咧。无邀堂堂之阵,无击正正之师,宋国打仗,从来不趁着他人吃饭睡觉的时候偷袭,自污染水源,伏击粮道后,公子卬再次开了宋之先河。 “贼人何在?”宋公没有把心情付之于口头抱怨。强者从无此习惯,而是单刀直面核心问题。 报讯的士兵一五一十答道:“贼人从两处同时发难。一则为水源之所在,一则为南辕门。” “南辕门?”公孙元、公孙友、管理得讯后,第一时间跑到宋公跟前,听候宋公的发号施令。 第一个出声的是管理:“南辕门再入两步,即是竹飞梯之所在。一旦有失,再行攻城,也不知是何时日。” 管理力主即刻救援南辕门,水源那边可以先置之不理。 “不可!”公孙友出言反对道:“水井处堆放着许多细竹帘,守卫的士兵虽然不少,但也禁不住雷霆一击。细竹帘和竹飞梯被毁了均可再制造,但细竹帘编织起来比竹飞梯工序更复杂,费时更久,理应先管水源这边,而令南辕门自守。” 管理心里惦记着长丘的守军,恨不得早早平息内乱;公孙友才没有这个心思,他与长丘之人非亲非故,他所在乎的与管理不同:“况且竹飞梯被毁坏,只不过是一时之窘,但细竹帘若有闪失,煮粟饮水,当即就有问题。” 事关吃喝,公孙元的心提了起来,忙不迭点头附和:“左师说得有道理哇!” 管理反驳道:“只要竹飞梯不失,今日退敌,即可携胜攻城,只要按照原计划,先登拔城,讨平公子卬,那么黄昏之前,我军就可开入城中,取城中之食,饮城中之水,城外的水井与细竹帘有抑或是没有,又有什么分别呢?” 公孙元听罢,又附和道:“司寇说得也有道理。” “不妥不妥!”公孙友大摇起头:“夫战,未虑胜先虑败。诸战之中,攻城战最难,没有人能保证攻城绝对能得手。当初以晋文公之兵盛,尚且拔小小原国而不克。今公子卬不论智谋还是练兵,均远甚于原君,我军亦无晋旅之好整以暇,何谈必胜之把握?倘若进而不能拔城,损兵折将,退而无水以炊粟米,我军怕是有颠覆之危。愚以为,不如持重,先求不可胜在我军,后求可胜在敌。” 公孙元再次被折服:“有理,有理。” 管理道:“何为战?聚千人万人之众,投之以险而后图荡敌。此勇将之所为,而非怯夫所能谋。未战而先气泄,心中所惴惴者,兵败之情之景,此岂是良将之所为耶?且我等携竹飞梯而突袭,必定出乎公子卬意料之外,此所谓以有备击无备,应当急击勿失。如果为了区区细竹帘而舍弃竹飞梯,公子卬见到我军偷偷准备竹飞梯后,一定会针对竹飞梯加固城防,如此就会错失战机,此所谓慢军之过也。” 公孙元再叹:“也有道理!” 公孙友再也按捺不住,冲着公孙元道:“这也有道理,那也有道理,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公孙元挠挠头,比着手指,心里委屈。 “明明都有道理嘛。” “够了!”宋公结束这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争论,快刀斩乱麻地下达最终决定:“兵贵神速,与其悬而不决,不如从速,错误的决策也比不决策来的好。孤与管大夫、右师同去增援南辕门,左师与贰广共击水源处之敌,力求竹飞梯与细竹帘均不失。” 管理和左师争得面红耳赤,宋公不放心让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共事,以免将领不和,政出多门,有损于军队。因此他选择和管理、公孙元,三人负责最弱的右师部队作战,而把精锐的贰广和左师交给公孙友去带。 “全军披甲!” 宋公的甲胄大多缴获自华氏的败军,像华御事这样的土豪,自然不屑用皮甲,而是清一色的青铜甲胄,金光灿然。相比于轻便的皮甲,青铜铸造的甲胄强度和硬度更甚一筹。但青铜的密度比钢铁还大,因此士兵们很难在短时间内独自完成甲胄的穿着。数千人两两成对,彼此帮助对方完成披甲的动作。 披甲登车花费了整整一刻钟。贰广的队正已经集结好了部队,按照宋公的军令,他将在公孙友的指挥下,配合贰广部队行动。 等等,现在整装待发,公孙友人呢? 队正用目光搜寻着公孙友的方位,很快有了结果——公孙友正一手扶着寨栅,一手把指头深入自己的咽喉,拼命扣着自己的咽腔。 “左师大人,兵贵神速,你在做什么呢?” “催吐!”公孙友飞快地答道,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左师的全体官兵。 见贰广队正不理解,公孙友解释道:“腹中有食物,在颠簸的战车上,会恶心,会呕吐,于战不利。” “一派胡言!这怕是那个细作戴拂的蛊惑吧!”队正斥责公孙友愚不可及。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宋公要让这么不靠谱的人来指挥精锐的贰广:“再不行动,就要延误战机了!” 队正和公孙友没什么交情,也瞧不上左师的能耐,一刻也不等就径直领着贰广的车兵先行一步。 水井处满地横尸,尽是贰广的袍泽,歪歪斜斜,他们死前的表情各异,但死法出奇的一致——躯干上被什么利器扎出一个狰狞的血窟窿,殷红的鲜血从血洞中冒出,水井已然被再次污染,黑色的碎发漂浮在涟漪之上,细竹帘被尽数破坏,折断的竹条和黄土地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远处有斑驳的身影,正一边轻松地用宋语聊天,一边坠着缰绳准备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