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釜内,金黄的液体冒着气泡,一股令人掩鼻的味道扫过人群让开的通道。 宝贵的金汁,所调配的原料囊括了人粪、马粪、尿液以及狼毒砒霜之类的毒物。战争期间,屎尿都是需要认真收集的资源,用来制备各种各样的生化武器。 金灿灿的汁水饱含各路菌种,兼以沸水的烫伤、砒霜的毒性,被楚丘守军一股脑儿泼向埋头攀登的左师兵。 三国吕布偷袭许都的时候,尚且抵御不住程昱的金汁。全无吕布之勇的左师兵如何能抵挡生化武器的腐蚀。 “Rua。”在作呕的同时,有人结结实实在金汁中沐浴了一番。 “受洗者”有的跳脚,有的打滚,攻势为止一阻。 “大人,我们的人快顶不住了。”亲信围在公孙友身边,个个神色难看。楚丘守军的滚木、雷石、金汁三连,杀得他们差点立不住脚,死伤枕籍。已经有一成的人当场阵亡了。再这么打下去,哪怕胜利,也是惨烈。封建军队没有近代军队、现代军队那么坚忍,一般死伤一两成就吃不消了。 除了封建军队没有民族主义、信仰等精神加持以外,军队的文化程度、军情上下传达的方式也与此息息相关。没有无线电、信号枪,左师的军令传递有赖于金鼓、旗语——若等传令兵拍马而来,黄花菜都凉了。这就需要一批记忆力惊人、读书识字的基层军官来翻译复杂晦涩的旗语。 但军队里懂得旗语的人才委实不多,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率领他们的伍长、什长其实大多没什么文化,即使在精锐的左师,他们的伍长、什长虽然士人出身,他们中能担当此任的也是了了。很多人小学毕业,学了点君子六艺就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兵法?什么兵法?学校里没得教!遑论旗语。何况在有些国家,高层人物热衷于权谋算计,兵书落在犄角旮旯里吃灰,比如说晋国的赵盾,兵法稀烂,内斗算计未尝一败,对外战争未尝一胜。 指挥伍长、什长的基层军官可不是站在阵后,大喊着兄弟们给我上的货色。他们根据上峰的指令,在既定地点指挥部下搭上飞梯,一边点名让部下上梯,一边时刻关注着中央的旌旗。上头飞石流矢、滚木金汁不绝,很多军官不是被金汁浇灌而死,就是被跌落的部下,抑或是部下的零件砸死。 几乎所有的伍长、什长在长官丧命后,就是没头的苍蝇,除了知道低沉的鼓声和高亢的金声分别是进攻和撤退的信号外外,什么旗语一概不知。有点忠心的,索性猪突了事,因为没有和其他友军同进退,被马面上一波集火带走;有的先行撤出战斗,除非有新的传令兵拍马抵达。 左师现在就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基层军官已经损失惨重,很对什、伍只能仰仗传令兵的指挥。而传令兵效率低下,部队每执行一个新的命令,所需要蒙受比平时多上几倍的损失。 而攻城方,尤其是兵力不富裕,未达到守军十倍以上的攻城方,更需要指挥的上行下达。哪里的弓手射完了箭囊需要调度辎车补给箭矢,哪里出现滚木雷石,需要重点关照?甚至左师一度有人杀上了城墙,因为没能及时投入新的有生力量,又被武峻赶了下去。 “再这么打下去,徒死无益。”一个部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虽然并不准确——左师兵其实还能打,攻城依然有进展。他所在的小队因为担任主攻,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人多半业已被残酷的战争吓得口中无唾,手里拿不住戈。一叶障目,不见全局。 “这仗,还打个屁!”越是艰难,越难坚持。失败主义在军中传染。先头部队损失惨重,自然唱衰,后面的人一看——最精锐的、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一线队友肯定看得最真切,他们觉得没法打,我等不得不信服。 公孙友心里动摇的厉害——部下里没信心的一个劲地唱衰,觉得能打一打的,也保持沉默,他们担心多嘴一二,唱衰的会鼓捣公孙友指派自己上去,何苦来哉? 公孙友背着手,来回踱步,心中彷徨。“怎么办?我觉得还能打一打,可部下都说打不了。我继续坚持,是力排众议,还是不听忠言呢?”左师兵都是公孙友的本钱,由不得他不慎重。也不知道战后宋公会不会与他钱粮、封邑,助他补充战损。 当是时,贰广的传令兵驰马来到。宋公和管理看到公孙友这边的进攻越来越疲软。在管理和宋公看来,这可能有两种原因,一个是公孙友心疼家底,不敢全力压上;另一种则仗打到这里,客观上确实力不从心,更大的可能:两个原因都有一点。 “宋公有令,连绵进攻,半点懈怠不得!” 公孙友的手下顿时勃然大怒:“汝是来催命的吗?为什么要我等左师官兵在前线打死打活?你等贰广怎么不先登?” “住口!”公孙友责骂道。“现在是撒脾气的场合吗?”当初开会接下先登攻城的任务,公孙友没说一个不字,因为大伙都觉得攻打城寨才是最艰难的仗,谁也没料到,城寨里的兵见势不妙,一枪不放就溜之大吉了。 战术既下,不好随意更改,临阵调度岂是等闲之事? 传令兵不想左师士气糟糕到了这种程度,忙不迭赔罪,宋公派遣他来安抚的,而不是弹压。 他口气委婉地规劝道:“左师大人明鉴,贵属数登城门,均差临门一脚,贼人只剩一口气了。大人,再加一把劲,破敌必矣。” 宋公还担心在这个关节眼上,左师会起什么军阀心思,舍不得把家底押上,故而使者又说:“君上明言,大人乃此战之首功,拔城后,君上亲口允诺加封大邑,麾下士卒,不论损失多少,君上都会出钱出粮,竭力补充,恢复旧观。” 言辞间,只听头顶嗖嗖的两声,一双箭矢飞上城头,射在一根正在向上回收的滚木的两端,用于固定的绳索应声而断,巨大的滚木轰然从城头坠落——城头上正在用力拉纤的野人一时间失去平衡,鼻梁砸在地上,呜呼哀哉,为公孙友所闻。 “君上神射!”传令兵面上潮红,这样神准的技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君上酣战不歇,友岂会怠慢?请代友为君上明决心,友不破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