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驾光临,使我家门楣蓬荜生辉!” 鳞矔得到通报后,侍立于门,亲自迎接公孙孔叔,脸上笑盈盈,手入袖中,礼数一应不缺。要不是知道他有劫掠都城的前科,乍一看,很容易被误以为是一个眉慈善目的老先生。 “令尊为公子时,矔神交已久,可惜无缘同室对酒。”公孙孔叔的老爹,乃是庶出,母亲也是身份低贱的陪嫁女,且才能平平,未能立下任何战功,未能获封任何城邑,生前唯一的功绩,就是诞下一名男婴。鳞矔能神交这样的平庸公子就有鬼了。 “公孙目下也生得仪表堂堂,颇类乃父,不知可曾婚配,许以美娇娘?” 杵臼上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他的陪臣也沾光,成了潜力股。鳞矔不介意让一个庶出的女儿与之联姻。 “孔叔不敢先私而后公。今次我带诏而来,是为宣君上之旨意。” “哦?好事啊!” 鳞矔略一迟钝,微不可见地嘴角上扬,喜形于色。己身已然官拜大司徒了,位列六卿之班,再往上升职,不就是兼任六卿之首的执政卿么? “既是君上的旨意,本大夫阖当持谨。”鳞矔忙不迭收敛神色,肃穆地跪坐:“鳞矔不敢片刻忘记臣子地本分,诚惶诚恐,劳烦使者宣召。” 他把下裳的下摆往前一铺。 公孙孔叔遂摊开帛书,朗声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大司徒鳞矔,忝上卿之位,食世官之禄,殊不知一锱一铢之官俸,皆朝廷赋之于国,税之于野,大司徒大学出身,诗书熟稔,亦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之理,乃敢纵兵劫民,辄肆荼毒,毁损屋宇,使畿中孺子,横罹锋刃之光,令牖内老妪几无越冬之粟……伏念大司徒有戡乱从龙之微功,姑且暂记,不予深究,责令所部,按期归还,所获民财,物归原主……” 鳞矔的神情从不解到惊讶,最后无名业火从心中腾起。 国家从来就是一个阶级统治另一个阶级的工具,在本时代,就是公族公室剥削国人野人的暴力机器。民为邦本云云,不过是《尚书》的摘句,向来是贵族限制君权的理论依据,什么时候反过来成了虚君在卿大夫面前耍弄威风的手段了? 况且向来都是我鳞家坑他人钱财,何时轮到旁人要自己把吃过的吐出来?更何况是无兵五卒的泥胎宋公?说难听点,老夫举你作宋公是抬举你,前不久才宰了不开眼的宋废公,莫非其人以为老夫的刀子不够快,不够硬么? 鳞矔暴喝一声:“来人!” 一票披坚执锐的族兵拥入堂内。 “拿下!”金色的剑刃齐刷刷指向公孙孔叔,后者猝不及防,忙不迭从怀里摸出周刀防身,可这除了安慰心理,没有任何作用,长兵器打短兵器,披甲打无甲,任你武功再高,也是白菜。 “我乃宋公使者,你等欲何为?反乎?” 一只剑脊猝不及防拍在他的手腕,周刀咣当掉到地上,左右两人飞身扑上,把孔叔制服。 “嗯!”冲着孔叔的怀里一个眼神,手下就把孔叔的上衣撕成破布蓝衫,从中搜索出诏书和周刀,恭敬地呈给鳞矔。 刷啦啦,当着孔叔的面,鳞矔把宋公的诏书揉成一团,仿佛捏的是厕纸一样,对君命毫无尊重可言。 孔叔勃然,满口鲜血:“乃敢藐视诏书?” “什么诏书?”鳞矔道:“此乃伪造。”又指着孔叔道:“此人本大夫素不相识,竟敢诈称使者,矫制君命,还不棍棒伺候?” 说完,又是一阵毒打。 “胡扯!世人皆知,公孙孔叔乃宋公门下,岂能有假?” 鳞矔轻飘飘地一句就让它哑口无言:“你又怎么证明你就是公孙孔叔?” 孔叔:…… 没有人能证明我就是我。一刻钟后,孔叔鼻青脸肿、赤身露体,被扔出门外。 出道第一天,就被人如此羞辱,若不能找回场子,孔叔以后还如何在都城立足? 孔叔怀恨在心,伤痛都未医治,就往宫里跑,指着浑身的淤青,对杵臼道:“君上,鳞氏小人也,畏威不怀德,不认诏书只认刀。今人主初立,不可不著以威信。若不能立见雷霆之手段,只怕其他公族亦小觑君命,到时候非但君命不出商丘,甚至出宫门都难。” 国库空虚,贰广也来不及招募和建立,孔叔遂献策道:“不如调武氏外兵入都城,权且作为贰广近卫。武氏兵荡宋废公麾下如杀草芥,区区鳞氏五十乘之兵,又岂在话下?” 杵臼以为然,遂使人寄书楚丘城。 短短几日后,立见回音。武功表示很理解杵臼憋屈的心理,但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虑,他这个臣子、老同学,委婉地劝谏杵臼能忍一时之不快。 武功找的理由也相当充分,如果现在调兵都城,武氏手底下的大兵不乐意开拔。 山戎是楚丘的宿敌,而鳞氏与他们素无仇隙,跑到千里之外和无冤无仇的人拼命,却放任家门口的山戎安心养伤,武氏族人不论如何都不容易说服。况且山戎被公子卬打得伤筋动骨,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之时机,若给山戎时间打造出马镫骑兵,再去剿灭可就棘手了。 武功不仅拒绝了给杵臼解围,还给杵臼提条件。他表示,自己马前案后地为杵臼上位流血流汗,杵臼不能不表示表示,以免寒了功臣之心。毕竟杵臼被宋废公通缉的时候,是楚丘收留了他,宋公的军队也是楚丘兵冒着风险打败的。武功虽然很想位列六卿,但眼下无法从楚丘抽开身,去商丘常年上班,因此武功希望可以许他遥领一个朝中卿位,就是可以不上朝不上班却能领取俸禄的那种挂职。 周朝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比如郑庄公一边担任周王室的卿位,人却不在周国居住、履职,反倒在郑国经营自己的领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杵臼感到束手无策,精力尽耗,想要补充睡眠之时,夫人尖叫一声,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滴溜溜地从他被窝里掉下——竟然是宋废公的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