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氏本坐拥六城之富,不久前被鳞氏坑去两城,所余四城中,新里(今开封祥符县)就与长丘毗邻。若长丘城破,新里与左右邻居老丘、黄池、户牖、曲棘等尽受长狄之害。 自宋公有意放弃长丘的风声传得满城风雨,老丘等地的封臣就坐不住了,火急火燎找到华御事,请他牵头,在卿议院里同气连枝地提案、拉票。 华御事应承下来,第二天的卿议院上,他提了一下,问是不是有这一回事? “怎么可能?”宋公一下子就把谣言戳破:“愚夫愚妇不知道,难道大司寇不知道现今的政治构架吗?没有诸卿议政,孤一人什么政令都不署。” 昨天的议题之一,就是诸上卿的人选。华御事毫无异义地续任大司寇——灭废公之功,历任大司寇之履历加上家族的强盛,其他小公族也不敢跳出来打擂台。 公子卬现在也是卿大夫了——太傅。太傅在周国,那就是国家制度的拟定者,周公旦就曾以太傅的身份制定礼乐,但宋国太傅的职能截然不同——博文宣教。现在公子卬承担着宋国文化教育的责任,不折不扣的文官。杵臼之前许诺过,请公子卬执教,太傅当是约定的履行。知道内情的公族都很知情识趣,不去争;不曾耳闻的,也不稀罕太傅一职——虽为上卿,但不握兵马,含权量又低。 “好吧,”华御事当即承认自己错怪了杵臼,“但我等须尽快出兵。” “还是听听大司马的意见吧?”杵臼一脚把皮球传给乐豫。 大司马,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长,在军戎之事上,他的意见更有份量。 乐豫捻着胡须:“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兵法,先求不可胜在己,后求可胜在敌。若仓促出兵可能有覆军之危。 据称,狄此次出动骑兵一千至两千,步兵亦在此数,可谓倾巢。我等须集结与之匹配的兵力,方能稳妥。” 乐豫建议凑出兵车两百乘,粮食一月之用,再考虑对垒疆场。 以往貳广两师作主力,长丘附近的几个城邑一家出十余乘,就能快速集结两百乘的援军。可眼下贰广形同虚设,两师也被打断脊梁骨,不堪一战,而原本给贰广两师配备的无甲兵也是个问题,商丘国野今年已经征发过一次了,再征召岂不是自讨哗变? “一时间委实不能聚拢大军。”乐豫老成持重地建议:“先在老丘,新里一线部署防线,尽迁野人,商贾于城内,以待各家各氏的兵马云集。” 不待乐豫说,老丘,黄池的公邑大夫已经这么做了。可被动防御即使守住了,对于这些小门小户也是血亏,因为长狄骑兵在城外逛一圈,践踏田垄,那他们往后的日子就和公子卬出山前的武氏差不多了。 华氏倒是对田里的那点粮食不是很惦记,他不像那些苦哈哈,财政全靠种田的税收,故而发言不是很冲。 “大司马的封地远离西北,战火烧不到自己的地盘,当然不着急。”老丘的大夫见华氏不挑大梁,也不顾乐豫与自己身份悬殊,直接话里用刺。 宋国境内有三条河流,丹水,济水和睢水,城邑沿着三水横着铺开,最远的城邑赶过来集结少说也要月余。 “我等不仅没兵,粮食也不足。现在国库空空如也,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然足下催得紧,不知道足下可有办法解决兵粮难题?” 老丘的大夫憋红了脸:“两百乘的兵马,我怎么出得起?一方有难,难道不应该举国支援吗?” “我等可没这个义务。” 议院传来阵阵冷哼。大夫们每年要从封地的收入中,抽出一部分供奉给国库。等到外敌入侵,国库里的钱粮军械就有用武之地了。因为今年已经足额缴纳过供奉了,所以在场的公族不出一石粮,旁人也挑不出个不是来。 “要怪就怪太傅去吧,国库是他烧的!某闻之,太傅今年收入不菲。”鳞矔冷不丁一句,就把公子卬推到漩涡中心。 老丘等地的大夫忙不迭转向公子卬,围着公子卬口诛笔伐,要他出这笔钱。 鳞矔再次煽风点火:“两师貳广也是太傅打残的,汝等理该再问他索要兵马。” “对!”向氏,鱼氏和鳞矔一个鼻孔出气:“以往增援前线,均是都城出主力,今次,凭什么赖在别家头上?大司马要我等每家都出几乘参战,全然不合情理!” 大司马出来给公子卬解围:“一味指责解决不了问题。太傅连封地都没有,手下仅仅三个门客,总不能靠他们打仗吧?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嘛。诸位就念在同是微子血脉,共度时艰。” 乐豫取出一份名单,详述哪家出多少兵,哪家出多少粮,再由他统帅,驱逐长狄。 “止此一策,别无他法,诸位……”乐豫觉得是时候投票表决了。 “慢!”鳞矔拍着桌子打断道:“矔以为太傅惹出的事端,就该由太傅负责。军粮,太傅出,剿狄的兵,理该太傅解决。楚丘一战,不是俘虏了许多貳广的齐人么?大司寇此前还要尽数坑杀战俘泄愤,依我看不如驱之疆场。彼辈俱是齐人,家属亦在长丘,定会死不旋踵地搏杀,人心可用嘛!” “这如何使得?”乐豫跺脚:“这些齐人不一定可靠,一个甄别不利,就足以招致杀身之祸。如此弄险,豫带不了这般降兵。” 乐豫曾是废公的敌人,亦即俘虏的敌人。理论上,俘虏们会为了解救家人于水火,而情愿选择与曾经杀主的仇敌合作。可天下最难揣摩的就是人心,总有脑回路新奇而不走寻常路的奇葩,如豫让之辈,把主臣恩义看得比家小的温饱、性命更为重要,保不准有人会突然发难,在军营里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刺杀。 “大司马不能蛊惑军心,并不代表旁人亦不能;降兵大司马带不了,可难道没有青年才俊能当之吗?初,废公势大,大司马不敌而北遁,太傅孑然一身却能领着楚丘弱旅力克之,足见用兵之道,太傅十倍于废公,废公十倍于大司马。由此观之,太傅之能,当在大司马百倍以上,不如点太傅为将,领俘虏之师,自筹粮械,以舒外患。“ 鳞矔先是归咎于公子卬,指出他的原罪,再捧杀他,老丘等大夫既知乐豫不能为自己的封地消灾解祸,纷纷赖上了公子卬。 “太傅如今尚无封地吧?卿院在座者,俱有封邑,照理而言,你不该在此设座。大丈夫年既二十,又无基无业,岂不知羞耻二字?我若为太傅,当为国家驱逐长狄,而后有长丘,而不是仗着兄长为君,潜身缩手于后座,自惹其祸而付之同僚,无尺寸功而舔其脸讨要于上。” 好毒的手段!公子卬不发一言,心中冷笑连连。鳞矔如此说辞,他仿佛成了卿院里的惹事精、吃白食的。如不答应,则被挑拨离间,西北诸大夫损失惨重,把仇和账记在自己头上,卿院的其他大夫也会觉得自己是个没担当的后生,他日杵臼再予封地的时候,定有人跳出来,横加反对——俱怕狄人是为无勇,国家有难不扛大梁是为无忠,殃及西北而无所作为,是为无德,胸中无一策是为无智,一个无勇无忠无德无智之人,岂能授以土地? 可若答应下来呢?公子卬估计鳞矔不会坐视他歼灭长狄,一定会偷偷在后方使绊子。老阴险了,但公子卬还不能在人前指摘鳞矔,在大伙看来,大司徒只不过是说了老实话,反倒是公子卬,不肯发难于戎狄,反发难于同僚。 西北诸大夫现在就是溺水之人,死拽着公子卬不放——他们也没办法,他们也是无甚过错的受害方,公子卬自忖不能与之黑脸,加之救援长丘,是他当初招降贰广的诺言。 大丈夫一诺千金,他胸中早有破敌之志,把形势看明白后,公子卬豁然起身:“诸位莫要面红耳赤,为国家计,卬不敢辞。 只要答应卬三个条件,长狄必不成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