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八月十一。 悬挂厚釜,填塞薪柴,粟水相煮,飘香四溢。为了提振士气,在工地上,公子卬还相当阔气地供应了姜和肉料。 姜是后世的家常,在春秋则是通神的美味。孔子好吃姜,爱不释手,由此可见姜在古代调味品中的地位。 秀吉全家出动,给公子卬修渠赚饭。虽然名义上是给太傅干活,野人们心里都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家忙活。 经过管理不懈努力地宣传,人人都知道建好水渠后,下田变上田,秀吉心心念念,自己五口之家的产量能上一百二十五石。 “吃不完,吃都吃不完!”已经有人想和老婆多运动,多生几张嘴,也有人想用多余的粮食去城里换衣服,那种温暖舒适的衣服,春秋大多数野人都没有体面的衣服,平日里男人们都赤膊着身体。 开工至今,每日的饭点都是野人们最兴奋的时候。 秀吉和孩子们拿着洗脚吃饭两用的盆子,排着长龙,去领今天的饭食,刚才他踮脚探头张望了一下,知道今天又提供肉羹和小米粥。 自从离开自己门如败寺,屋似破窑的家宅后,公子卬提供的伙食令他又惊又喜。 到工地后,他第一次吃到官家的伙食,一顿居然提供一斤小米,吃不够还能再添,管饱为止。 除此以外,居然还有肉羹与青菜作辅,兴奋得直叫秀吉把叫得上的亲戚都拉过来卖力——他听说了,伙食按照人头点齐,不论健妇、垂髫,一应供应。 以前只有喜事或是佳节的时候,才有油汤涮嘴——秀吉的油水哪来的呢?他跑到城里,义务给屠夫擦案板,擦一天下来,擦案板的抹布沾满了油,他把抹布泡在水里煮,煮出一锅油汤,孩子们很喜欢这样的年味。 吃饭也是粒粒爱惜,一天两顿,一餐的小米还不到今时吃到的半数。 打听得公子卬一天给三餐后,秀吉记得自己和同伴们都发出了如尝蜂蜜、不敢置信的惊呼声,然后找出最大的锅碗瓢盆来排队——虽然公子卬允诺说食物够多,但是大家还是忧心忡忡,生怕公子卬底子薄,大好吃食被别人领光了。 尤其是听到所有的人都带着大号的洗脚盆去,秀吉更是觉得自己拿碗去盛太亏了。 家贫,洗脚盆肯定用不起陶制的,秀吉吃力地把硕大的木盆扛着去排队,周围的伙伴一个个也都带着木盆、木桶,每人至少都打了两盆子走。 秀吉身后突然传来惊喜交加的叫声,这个声音他感觉有些耳熟,他回过头去,看到一家野人满脸喜色,朝着负责盛饭的那些师傅们叫嚷着。秀吉正想招呼一声,但来打探长丘饮食待遇的那家野人一家突然一起转身,甩开大步向他们来的方向窜去。 盛了小米粥,舀了猪肉青菜羹。肥腻的猪肉在水里荡悠悠,青菜叶子漂在上头。盛饭的师傅那手上下熟练抖动,愣是把一瓢好肉堕了一半下去,秀吉瞅着肥肉吊着心,肥肉掉到缸内的水声让他仿佛身上被卸下一块腱子肉,心疼无比。 ”我的肥肉啊。“秀吉在心里吐槽道。春秋时期的古人嗜好肥肉,美其名曰膏腴,公子卬一向吃不惯的肥肉,左右不论士大夫还是野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快去吃罢,吃完了还能再打。”那师傅好似洞穿了秀吉痛心疾首的心思。后者忙不迭走到一边,和家人们甩开膀子干饭,也顾不得熟食烫嘴,老的小的兀自闷着头皮,口中唆个不停,一双糙手上下纷飞,喉咙宛如活塞,上下忙活不停,直把那膏腴囫囵嚼了个干净,那一洗脚盆的小米粥,如同海水退潮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在“沙滩”上。饕餮般飞快地把食物吃光,然后又排到了队伍中去,回头看自己家小孩妻儿手里的家伙,居然没能浅下去多少,秀吉不禁气恼,学什么不好,学细嚼慢咽跟个娘们似的。 这时背后乍然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还有兴奋的议论声,秀吉听到越来越多的野人的大嗓门。 回过头,果然瞄见了大踏步走来的野人们,腋下挟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洗脚盆,秀吉还看到一个瘦骨如柴的家伙,双肩上各自悬着水桶,双臂一如雄鹰展翅,左右各自托着两个钵,恍如走杂技一般,晃晃悠悠走来,这厮眼神如船锚一般,死死勾着打饭师傅的一双木勺。 秀吉忙不迭先一步箭也似的冲到长龙末梢…… “什么出息!” 公子卬千防万防,都好几天了,吃个饭还是差点闹出了人命,出事的人,他恰好认识,当他被抬到营里,卫士召唤医生医万去也。 只见那秀吉没出息的样子,肚子涨得跟个小丘似的,面色苍白如纸,口中干呕不休,腹中绞痛,眉头深锁,呼吸如风烛残年的老汉一般困难。 入门时,秀吉不慎磕破了手,流出来的血水上漂浮着肉眼可见的油脂。 医万得讯,匆匆赶来,把病人吊起来整治,直把肠胃里的五谷,如抖箱箧般弄出,然后取来好大一块漏斗,填住患者的口腔,直往里头灌药…… “已经没事了。”满身大汗出来的医万给公子卬吃了个定心丸。 …… 自打秀吉差点撑死之后,长丘野人的工作热情如同被点燃的狼烟一般,直窜入天际。原本公子卬筹算中野人的掘进速度当不如英军在一战中的1.2个立方米每小时,短时间内,长丘的野人只有石头和木头作的工具,土方效率和英军铁制的工兵铲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 为此,公子卬下令,让城里的樊氏监督长狄俘虏打造独轮车,锜氏监督俘虏营打造趁手青铜具来辅助农人提高效率。 不过吃饱喝足,又关系自家田产,近万野人主观能动性相当之高,即使是石铲、石耙,碎石迁土的速度也相当得惊人。公子卬只要求一天八小时地工作,吃饱了的野人只当是饭后消食,又带着小孩多干了两小时,日日如此。 相比于后世一百三十万亩的耕地,现在的长丘只有十万周制亩地,换算成后世的度量衡,不过3.2万亩地。1956年,封丘县文岩渠拓宽工程,涉及2.8公里,也才10.1万立方米土方量,而长丘的水渠得益于灌区小,井田制度下,田垄方正规则,所需要的土方量远远不及此。 “真是……壮烈。”公子卬在高处扶膺长叹,刚带领士人队伍去打猎获肉的田单听后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太傅现下是万人之主,指挥阖城黎庶如反掌观纹,异日若是要削平山峰,填平谷底怕也是反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