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高中毕竟学过《论语》,公子卬不打算用暴力机器处理工人,经济矛盾要用经济手段来调节。 公子卬来到工坊。 ”这活,我们是不干了!“樊氏的子弟在作坊纷纷鼓噪了起来。 ”仓促之间,需要赶制这么多独轮车,听说又要派新活,哪里干得过来?“ 公子卬开渠急需一大批独轮车运土。 ”就是就是,城外的那些野人都给太傅养得好好的,一天三顿,粟肉管饱,还有姜!我等呢?居然干的那么多活,却没几个钱!待遇甚至还不如卑贱的野人!太傅这是把我等当作二等的弃民啊!” “好胆!竟敢罢工、饶舌!”田单大踏步冲进来立于公子卬身前。 樊氏有老人跑出来劝导:”哎呀,二三子莫要怨天尤人,惹恼了太傅可没好果子吃。太傅擅长兵马之事,又裂土封疆,樊氏毕竟在长丘讨了个生活,稳定就好知足了。 莫作一时之快,以落他日悔恨。“ 樊家老人的规劝并没有得到年轻人的响应,樊曹、樊仁、樊真和樊爽四个气盛的小子弃了器械就罢工去也。 “我爹害病了,我得回家照看。”樊曹道。 “我爹一年前走了,我到如今还没来得及守孝,我得回家补上,以报三年之怀。”樊仁道。 “我主母病逝一旬,我当丁忧,以报三年之怀。”樊真道。 “我前前前主母两年前流产而亡,我爹催得紧,我得回家补上,以报三年之怀。”樊爽道。 樊爽从小顽皮,不论生母、主母的话都不听,第一个嫡母流产,就是因为他顽皮,不顾劝阻,把狸猫带入家里,感染了孕妇,流产后又染恙,一命呜呼。 狸猫和猫身上都带有弓形虫,会导致孕妇流产。古人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怀孕期间也极其避讳狸猫。樊爽的不孝是长丘有目共睹的。 “族中小儿顽劣,耽误了太傅的大事,惹得太傅拨冗,亲自来樊族作坊,恳请太傅宽限几日,操一定把这群浪子带回。”樊家老头樊操躬身谢罪,态度恭顺。 荡虺私语道:“太傅,这个老头还算恭顺,那几个青壮不可不惩戒。” 公子卬凑近了,闻了闻,悄悄对荡虺说:“无需弹压,樊氏只是想提提待遇而已。这帮人中,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你别看老者恭顺,这场闹剧兴许就是老头主使的。” 因为在楚丘经历过,因此公子卬知道本地国人对野人的态度,樊氏这是在抗议优待野人,认为自己在剥削国人。 田单也看出来了:“老匹夫,你还真敢说啊!太傅待你如何?嗯?先主欠你的钱,太傅都给你补上了,先主手下,你等都吃不上肉,太傅优待你们了。你等是如何报答太傅的? 还有三个月,冬小麦就要下种了,你等不抓紧生产,反而罢工,罢工就算了,还串通起来在太傅面前演。真当我等不知道你等的伎俩么?老匹夫。” 田单面色狰狞,把樊氏老者一顿恐吓。 “好了,别说了。你先退下。”公子卬对田单挥挥手。樊氏会唱双簧,公子卬一样也会。 “卬喜欢开门见山,不喜欢弯弯绕绕。老者对卬有什么不满之处,可以直抒胸臆。卬是个讲道理的人。” 樊氏老头扭捏了良久,最后还是就着公子卬给的台阶下了:“非是樊氏惹事。太傅,樊氏本来每月给官府的工作不会有如今这么多的,如果现在还在先主治下,我等早就完成官府布置的工单,便可以腾出手来,接商人的私单,赚取外快了。 太傅委实盘剥过甚。 此外,太傅给野人的远比给樊氏的多,这不就是倒转乾坤么,野人怎么能比国人过的还好?凭什么?” 公子卬:“所以你眼红了?” 樊氏默认不语。 “冬小麦下种之期将近,不可稍顿生产。按照现在的效率,只是预计的一半,此外,卬还想让人挖掘塘坝,如若遇涝期,可蓄水防洪,如若遇旱期,可哺干苗。”塘坝也就是小型的水库,公子卬现下条件不足,只能从小型做起,等到条件许可,还可以扩建,修成大坝,使得利用水利机械成为可能,进而可以做很多大项目。另外大水库也会进一步引发土壤盐碱化的危机,排碱渠不一定洗得过来。公子卬脑子里规划的是先搞到铁矿,然后再有钢。有了钢铁,就可以打井,运用井灌井排的技术彻底杜绝盐碱化的潜在威胁。这些都是后话。 “卬对工坊的积极性很不看好。你等若是不能在三个月内完成工单,卬自会另找旁人。” 樊操这下慌了,他担心自己的家族被冷落、被失业。樊操多少有点耳闻,公子卬和楚丘、商丘的工坊交好,听公子卬的说法,自家随时可能被一脚踢开。“太傅所求甚多。太傅总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毕竟官府每月给的口俸是定额的。” “等等,你是说官府给樊氏的待遇从来都是定额的是吧?”公子卬问。 公子卬曾让管理给工坊补上废公给樊氏的欠款,但从不知道后者不论干多干少,从官府领取的口俸却从来是定额,最近的重心都在野人、战俘、章恺这边,细枝末节都交给管理打理,管理自然是因循春秋的旧例。难怪下达了超额指标,有情绪也在情理之间。 公子卬思忖道:“这不就和苏联的中央计划经济如出一辙嘛?” 苏联都垮了,后车之鉴不可不防。如果继续定额给予口俸的话,个人获得的回报和付出的劳动并没有直接关联,自己手底下就会多出一堆磨洋工的。 改制,必须改制! 虽然下定决心给工人多点好处,但公子卬还得摆出一副和工人讨价还价的样子。 “你说卬盘剥国人,优待野人,卬是万万不能认同的。卬素来公平公正,给了野人好的待遇,也给了工人好的待遇。” “太傅欺心了,太傅何曾与樊氏优待,到手的口俸可没有野人的多。” “非也非也。本月薪酬未发,你怎知待遇?先前你等所得,不过是废公的欠俸……”公子卬告诉樊操,以后自己会派给樊氏各种工单,和废公的定额口俸不同,公子卬会给予工人基本工资,在此基础上,每多生产一件合格成品,会给予额外的绩效。 “多劳多得。”公子卬很快根据收到的清单,给樊操报了个数:“目前,你等的绩效就这么多,到月底会全额发放给你等。” 樊操一计算,虽然比废公治下赚得多,但略低于从商人那赚得的时薪。 “第一,卖给商人的货物要纳税,税后你到手要少点,你这个算法不对;第二,官府是大规模派单,生产数量上去了,你们的成本也会被摊薄;第三,商人的单子是时有时没有的,而官府的工单是长期、稳定的。” 论砍价,未来的温州人未必逊色于古人,樊操搜肠刮肚,又道:“那如果太傅不派单,或者太傅没钱了怎么办?” “如果你等做工不好,我自然不派单,如果你等做工精良我却不派单,难道我和钱过不去?再者卬怎么会没钱呢?你去打听打听,卬的造纸生意如何如火如荼,你现在兜里都揣着纸张。”公子卬撒了个小谎。 樊操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规规矩矩地把族中青壮召回来干活。 事后荡虺问公子卬:“太傅如何得知樊操老儿在演戏?” “很简单。樊操的衣服上没有木屑的味道。虽然他今天穿着工装,但未干活,显然也有罢工的心思。” “受教了,那太傅又是如何得知樊氏只是讨价还价?” “樊氏只在自己的工坊里闹罢工,显然存了待价而沽的心思。如果来真的,又岂会仅限于坊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