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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花火(1 / 1)

炊烟袅袅,浮上云霄。 法雷尔略微有些拘谨的坐在一张餐桌之前,手指彼此交错摩擦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单纯的放空大脑的畅想。那粗硬厚重的桌面被他的臂甲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小小的痕迹,但他全然没有注意的目光凝滞在某个方向。 这家店的主人——一个年老的老翁,也正在柜台之后犯着困,脑袋一点一点,仿佛马上就要睡去。 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或许是因为其店面太小,以至于在厨房之中的烤炉竟然有一多半的部分伸到了餐厅的部分来,这样的高温炙烤倒也罢了,但烤炉的那股木炭燃烧的味道确实极其影响食欲,以至于根本没什么人会坐在这里慢慢的享用。 正是因为如此,米莎和法雷尔才会来到这里。 其原因是米莎想要借用一座烤炉来向法雷尔展示自己所拿手的点心,可在寸土寸金的三圣王都惠普城中,要么就是生意太好的餐厅根本不能把后厨的炉子借给客人使用,要么就是厨师对他们的行动表示怀疑,生怕被弄坏了吃饭的家伙事而不肯外借,找了半天之后,也只有这家生意很差的餐厅愿意看在法雷尔拍在桌子上的八个金币的面子上,慷慨的把整个厨房借给米莎使用。 而从少女进入后厨开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法雷尔倒是没觉得这个时间过得有多么漫长——事实上,他从坐定开始,脑中就不由自主的跳过米莎所说的那句话。尽管、他其实听不懂这种语言,但勇者所拥有的能够听懂任何语言的本领,使得他能够理解话语之中的含义。 “la muerte no puede separarnos——即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这是一句其个中意味已经不必多言的话语。 换做是任何一个有着经验的、或者说是有过社会生活和社交的同龄人,都会在那个瞬间明白到少女的心意,这是无需多言的显而易见的事实——但换做是法雷尔本人,他在人生之中最为美好的时光到来之前,把自己关入了那深不见底的牢笼之中,自囚在斗室之内,尽管仍然能够通过网络来观察外界的世界,但始终未曾真正与人进行交往的后果就是,他难以确认自己的心意......和始终对自己所获得的一切保持怀疑。 他拼命的在怀疑自己,是否只是自己的过多联想,是否只是自己的多心和自作多情。 尽管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是更之前的一切,都足以证明他们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情愫,但法雷尔就是如此怀疑自己,就是如此怀疑命运。 其根本所在在于,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获得幸福。 法雷尔始终也认为,自己是不配获得如此甜蜜的滋味的。 他的人生从人生之中最为绚烂多彩的青春开始,就已经一脚踏入行将就木的暮年,双亲的过世、亲戚丑恶的嘴脸、社会对其的恶意,都使得这少年把自己关入监牢之中,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质疑,以至于分明能够获得的东西他主动的舍弃、分明可以把握的机会他主动错过,只求得自己在这黑暗的斗室之中苟且偷生。 名为刘建设的人生,就是如此的灰暗无光。 在来到这里之后,他终于有了一点点的不一样。 他开始认为,获取力量的自己——哪怕是获取了并不强大、甚至可以称之为弱小的力量的自己,也是有着价值所在的,自己虽然仍旧不配拥有如此的人生,却能够至少作为陪衬见证伙伴们的光彩。 兰斯的死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开始恐惧、他开始退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天煞孤星,才会使得对自己好的兰斯惨死在地下世界之中,怀抱着他那振兴家族的志向无奈的死去? 和他的梦想比起来,我根本就是地下世界的老鼠,不值一提...... 不知是幸运或者不幸,在那个时刻,比起自暴自弃,他有着更为简单明了、显而易见的事情要去做。 杀了那个勇者,给兰斯报仇! 利用这仇恨,法雷尔能够暂时的振奋起来,一路衔尾追杀而去,最终将米洛尔逼迫到决死之境地。萨尔拉斯他们一直都以为,法雷尔是因为兰斯的死才变得振作起来、才变得自信起来,觉得自己必须强大起来。 ——其实并非如此。 他之所以如此悍勇的追击米洛尔,其实只是自毁倾向罢了。他只是抱着“就算死在这里也无所谓”甚至于“就这样死在这里最好不过!”的想法,冲向了半龙勇者,在那超出想象的超凡之力前表演出自己的戏剧。 只是,最终他却活了下来。 甚至于,最终,他逼退了几近四次觉醒之境地的津上黑潮,逼得这占尽上风的勇者不得不狼狈遁逃,以至于死在了神秘人手下。 这些都让他开始有了动摇。 是否,我这样的人也能活得幸福一些? 是否、其实我并不是...... ......并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也许—— 也许...... 也许。 也许,米莎并不如此嫌弃我这一事无成的家伙...... 也许,我真的,可以得到爱的回应...... “好咯~” 少女的声音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米莎已经把她所做好的点心包在一块手帕之中,见法雷尔呆呆的、木木的投来视线,少女莞尔一笑:“可别心急啊,法雷尔。要稍稍晾凉一些才会味道更好......” “我听说,今晚王城举办宴会的同时,也会在外城燃放烟花。” “来到这里之后,我还从来没有看过这种烟花——” “可以陪我去看看吗?” 面对如此的要求,少年当然无从拒绝。 于是,在稍晚时候,等到那天色已经渐渐阴沉下来,远方的天边太阳将要垂入地平线之下,而那两颗月亮还未完全升起的时候,少年少女穿过渐渐开始繁华的街道,不知何时,也许是为了防止走丢、也许是为了能够做些别的什么事情或者别的什么理由,在穿过一条小巷之时少女牵住了少年的手,而少年也就再没有放开这只手。 他的手掌被包裹在坚硬的铠甲之中,连手指也不曾露出,但不知为何,却能够隔着那坚固可以抵御刀剑的手掌护甲,感受到少女手心之中的温度,那纤细的手指,虽然不太用力,却明显在抓紧少年手掌的回应。 他们穿过了正热闹的展开胸怀的夜市,看到了那口吐烈火、头顶多个瓷碗的表演艺人,看到了那骑着山羊穿过火圈的猴子的机智,看到了那玩弄纸片、变化鸽子的魔术师,看到了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宠物套圈的地摊,经过了香气扑鼻的烤肉、惊悚异常的虫子宴会。 在这充满烟火气味的城市之中,少年与少女手牵着手,穿过人山人海。 在这喧闹的人群之后,穿过这些热闹非凡的人间百景,两人最终所停留在的地方,是位于一座钟楼顶部的天台。诚然,这里并非是一般人所能够随意上来的,可面对着打扮如此怪异、带着武器穿着盔甲穿街过巷而没有任何一个骑卫队来阻挠的勇者,钟楼的看守人也只有当做没看到他们的打开了门锁,让两人上到了楼顶的天台之上。 在这里,下面街道的喧嚣已经渐渐难以听闻。 在这里,头顶明月的光辉已经洒落下来。 法雷尔向后轻轻的仰躺而下,让这身铠甲的重量能够分散到全身,缓一缓已经有些僵硬的肩膀——可米莎接下来的动作,却叫他身上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变得僵硬得多。 米莎很自然的抬起了他的手臂,又把那手臂当做枕头一般垫在脑后,这虽然坚硬,但按上去稍稍有些韧性、像是硬橡胶的铠甲虽然不至于割伤头皮,但也一定没有那么舒服。 那米莎为什么要这样做? 随着这个动作,米莎就像是半倚靠在他的怀里那样。 而随着月色渐浓,升上中天,米莎也打开了她的随身小包,取出了那用手帕所包裹着的点心。 那是一种烘焙出来的、有些类似于曲奇或是起酥的东西。 “啊——” 因为法雷尔的手臂被自己所枕着,于是自然而然的,米莎就拈起了一枚做成五瓣花形状的曲奇,递到了法雷尔的嘴边。 惊慌失措的少年半晌也张不开自己的嘴。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现在这样的状况。 而直到少女微微直起一些身子,用那只手轻轻的捏住他的鼻子,像是逗趣一般的让他张开嘴,把那个点心塞进来,他都还是没能从呆滞之中苏醒过来。 “味道怎么样?” 那声音听上去仿佛是从云端传来,又像是从天国落下,带着云朵一般的温软绵密,又带着纯洁无瑕的月光,落进了少年的心,落进了少年的灵魂之中。 烘焙点心的味道一点点的在他的口中蔓延开来。 其实,这点心由于火候把握的不太好,边缘处有些过于硬了不提,本身也有着难以叫人忽视的淡淡的木炭的焦香味,味道倒是比较寻常,有蜂蜜的甜香、有枫糖的浓蜜、有奶油面包的醇厚芬芳,对于男人来说过于甜的滋味,反而对于女人来说更为适宜。 只是不论如何,其味道不管是难吃也好、还是好吃也罢。 都不至于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现在,法雷尔咀嚼着这点心,感受到少女侧着身子垂下落在自己面上的发丝,那呼吸到自己脸颊之上的鼻息,慢慢的落下泪来。 他只是哭泣着,如同淋雨的小狗一般哭泣着,诉说着。 他说起了自己父母过世之后的亲戚们投来的恐怖目光、他说起了自己把自己拘禁在狭窄的房间之中的绝望、他说起了自己恐惧着与他人交流的内心、他说起着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对于这些命运的心灰意冷、说起了自己那自毁倾向的战斗、说起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担忧的、所害怕的、所怀疑的所有事情。 喋喋不休、绵绵不绝。 那哭诉的声音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直到最后连诉说都不再有,仅有法雷尔那悲哀的低声呻吟,他只是低声的呻吟着,自己并不叫约拿·法雷尔,其实自己的真正名字不过是个普通又胆小的...... 话语就到此处中止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从他的嘴唇之上传了开来,那感觉难以形容究竟是春风吹过了少年的心头、还是春水拂过了点点涟漪,又或者是火焰击中了少年的灵魂。 温软、湿润。 那一触即逝的感觉,残留在他嘴唇之上。 无声的言语,毫无保留的落到了少年的心中。 我并不在乎这点,法雷尔。你所承受的一切自我怀疑,其实乃是毫无必要的烦恼...... 无需质疑,我的确爱上了你。 这情感,已经用唇传递给你了。 就在此时,绚烂的烟花炸满了整个夜空,不知道为何要庆祝、在庆祝些什么的人们也纷纷的欢呼起来,为这难得一见的绚烂的花火所慑服。 五彩缤纷的烟花之下,少年终于不再怀疑少女的心意。 其对于少女心意的回应,也同样被含在双唇之间,传递给了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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