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侯姬昌律法宽松深得民心,脚下西岐富硕繁华,往来商贾云集于此,又因城内不设宵禁,坊市洞开通宵达旦。 城内主干道宽阔笔挺,可供八辆马车齐驾并驱,两侧商贩摊位鳞次栉比,货架商物琳琅满目,往来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实乃整座西秦雍州境内首善之城! 城中,有一小氏族公子姓张名陶昇,正漫步而来。 一袭妥帖白衣衬托本人身形修长,手中折扇温养已久,扇骨出显橙红玛瑙色,腰间坠有一方拇指大小的玉佩,流光溢彩品相脱俗,俨然一副家境殷实阔绰公子之相。 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再出彩的外物,也遮掩不了张陶昇那张苍白的面色和眼角的青黑,不过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精气神的污浊皮囊罢了。 此刻张陶昇眼神阴鸷扭曲,视线犹如毒针一般,看向走在自己前边,那粼粼春水一步三扭腰的绰约背影。 绰约背影似有所察觉转过身来,一张天真稚嫩的面容笑望身后之人:“张公子?” 张陶昇脸色一转,徐徐撑开手中折扇轻摇几下,胸口衣襟略微起伏几下,越发显得翩翩君子温润如玉,柔声应了一句:“孙妹妹?” 被张陶昇称作孙妹妹之人名曰孙雅萱,原本只是当地普通人家一小女。 但不知何故,其父孙继兴居然搭上了西伯侯府邸的二等管事。在后者的有意无意的照拂之下,原本只是吃喝不愁的家境普通的孙氏一族迅速崛起。 并且照这个趋势来看,未来五年之内,超过早已是日薄西山的张陶昇家族指日可待。 于是,在家中长者的指点下,张陶昇开始有意无意接近孙雅萱,若是二人能够结为连理,或可助越发捉襟见肘的家族,解决燃眉之急。 张陶昇乃是大房独子从小娇生惯养,府中正值青葱岁月的丫鬟们,在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早被悉数得手。 这几年下来,食髓知味夜夜笙歌的他,看着不远处,作为一个女人还要走在他前边,有意无意压他一头的孙雅萱,努力克制住心头邪火。 若不是以后还要多多仰仗那个便宜老丈人孙继兴,然后再搭上西伯侯府邸的大船,他早就让身后两个恶仆家丁,给孙雅萱头上套个麻袋,邀其一起赏月了! 孙雅萱指了指右手边一处门匾阔气的坊市,一低头似乎有些难为情。 殊不知此举小女人作态,越发勾动张陶昇邪火泛滥! 得手之后,一定要好好把玩才是! “孙妹妹有话不妨直说,只要陶昇在这里,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当佳人义不容辞!” 孙雅萱俏脸染上一层粉色,抬起头来嘴角颤动几下,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张陶昇越发显得耐性非凡,颇具绅士之风:“我与妹妹一见如故,有什么话不能讲?”手中折扇微风拂动鬓角长发:“若是真如此见外,那可真叫我心如刀绞暗自神伤!” 孙雅萱终于鼓起勇气,两手捏着衣角,怯怯的说道:“芷兰轩从南海鲛人处购置的珍珠水粉一向是紧俏至极,往往一上架就被城内贵妇抢购一空,” “公子邀请,雅轩赴约心切,出门没带随从,更没有带上荷包。”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坊市泫然欲泣:“可是这一来一去定要耽误不少时辰,若是这期盼已久的珍珠水粉被人抢购一空,这可如何是好!” 张陶昇面露难色,长居女子闺房之中,或多或少对此行当有一定了解。 南海鲛人采用珍珠,蚌壳、珊瑚、海盐等精心研磨出来的胭脂水粉质感滑腻色泽鲜亮,且不畏汗润水染,一向是女子为悦心头之人的不二法宝。 可是那小小一盒胭脂水粉,就能够抵得上全府上下近一个月的开支,价格实在不菲。 一时间,张陶昇面露犹豫之色,这可如何是好! 似乎是被眼前势在必得的女子瞧出了自己的窘迫,孙雅萱抽了抽鼻子:“是雅萱不懂事,哪能让张公子如此破费?” 最后半句语调飘飘,似有说不尽的遗憾,意心阑珊的说道:“只是不知下一次这等紧俏货上架,又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张陶昇心中一痛,继而涌起一股酸涩,孙雅萱对自己的称谓,由先前的张公子,变成公子,最后又回到张公子。 那我之前努力挤出来的那点耐心,辛辛苦苦耗干了那么多口水,不都是白白花费了嘛! 再被这孙雅萱用那幽怨的眼神一看,酸涩之意立刻变成打肿脸充胖子的豪爽。 “妹妹多虑了!”张陶昇咬牙从袖中掏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我是在想,这区区一盒怎能配得上妹妹如此出众的姿色!” “只要妹妹开心!”别过头不再看如同割肉一般,放到孙雅萱手中的钱袋:“区区小钱何足挂齿!” 不多时,一脸幸福的孙雅萱从芷兰轩中走出。 “公子快看,我买了两盒,这是他们送给我的小样,被我涂成了眼影,美不美?” 淡蓝色的眼影在斑杂的灯光照耀之下,碾磨成粉末的珍珠点点磷光闪烁,而在那眼影之下细长齐整的睫毛眨动,如是一条快要咬钩的鱼儿。 “美!”张陶昇一脸陶醉:“但是也比不过我眼前美人的万分之一。” 孙雅萱俏脸一红,将空空如也的钱袋还给张陶昇歉意一笑:“等雅萱回府,一定让家中下人将公子花费悉数奉还!” “妹妹何须跟我如此见外,真叫人心痛万分!”张陶昇佯怒不已,背过身去。 果然孙雅萱主动凑上前来,轻轻挽住自己胳膊。 “奉旨勾女的钱花完了,这事儿也成了!” 就在这神仙眷侣一般的二人打算继续往前漫游之时,遥遥就听见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让开,快让开!” 如是潮水般的人流一分为二,马蹄清脆伴有那行人低声咒骂,就看一青年腰别宝刀胯骑骏马,在这闹市当中穿行而过! “这是谁啊,不知道这夜市长街,禁止任何马匹通过吗?” “你就看他那颠来颠去的屁股蛋子,保准就是哪家公子哥,第一次骑马控制不住这才跑到了夜市当中!” “身体摇摇晃晃,都快钳不住马镫,不出几步就摔死他丫的,谁叫你这么狂!” 就看那青年在马背之上前俯后仰,而那骏马性烈后蹄猛蹬一个抬腰,就要把此人甩下背来。 果不其然,青年一个身形踉跄,就要栽下马背。 围观之人发出一声惊呼,似乎已经看到这位冒冒失失的青年被马蹄踩踏,还要被缰绳缠住脚踝拖行于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脑袋几与地面平齐的青年,双腿骤然发力夹住马腹,右手一把抓住马鬃,左手挽住马鞍,居然险之又险的重新坐回马背。 望着那化险为夷,一骑绝尘直奔城门而去的青年,人潮逐渐合拢。 又有人开始说话。 “城门守卒一向铁面无私,前几年一位小诸侯前来拜谒咱们侯爷,结果晚了入城时间被拦在门外,还不是老老实实吸了一夜冷风!” “现在已经过了出城时间,像他这样嚣张,一定会被叉下马来,结结实实一顿暴打,然后再让他的家人交上一大笔罚金赎人!” “对,就是得给这小子长个记性,还无法无天了!” 闹市当中穿行而过之人,自然就是仗刀孤行的姬旦。 众人翘首以盼好戏发生。 却惊讶的发现,往日门口不断巡逻毫不懈怠的守卒,好似没有看到此人一般,竟然默契的别过头去,任由此人大摇大摆出了城门。 真是,气煞我也! 养尊处优的张陶昇眼光毒辣,虽是认不得深居简出的姬旦,但却认得他胯下那匹号称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渭源驹。 渭源驹头细颈高肚圆胸窄,马蹄修长而马背平阔,身如泼墨毫无杂色。 相较于渭源驹一个月检查、饲养,调教的各项支出,自己买胭脂水粉还心疼不已的那笔钱,只能算作毛毛雨。 张陶昇眼光毒辣,可孙雅萱眼光更为毒辣! 坠在腰间的那方玉佩,色泽郁结暗沉,纹理流动迟缓,有一种人老珠黄的感觉。 至于那把折扇,他张陶昇为何是用手缓缓撑开,而不是更为风流倜傥的一把甩开? 那是因为,扇骨腐朽与扇面分离,怕是稍微一用力,就能看到天女散花的场景! 之前一定很值钱,但是现在只能唬住门外汉。 而找到这两件压箱底的东西,怕是整个张家举步维艰,怕是都坚持不了一年? 或是更短? 张陶昇按捺住心底惊讶:“这人是谁啊?” 孙雅萱看向眼前,自始至终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一直自我感觉格外良好的张陶昇,目光流转之间,将心中那抹鄙夷与不屑潜藏的很好。 若是吃掉这个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张家。 我们家的整体实力,能否再上一层楼? 孙雅萱认认真真开始仔细思考。 “雅萱,将来我们也要过上这样钟鸣鼎食的生活!”生怕孙雅萱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张陶昇又重重补上一句:“一定要!” 孙雅萱露出一副体己贤妻知书达理的笑容。 “公子,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