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妙的阮声如烟云般弥开在云音阁附近。 云音阁内,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精美的泼墨山水,青山白云,流水飞瀑,如入天人之境。桌案上放着一摞早已被翻得破旧的曲谱,笔墨浓重。 正在弹奏中阮的是一位容貌清雅隽美的少年,肤色皎白,黑色长发笔直自然地垂下。他身着一袭雪白的暖袍,起手潇洒自如,音色清润无瑕,周围的人都听得痴了过去。 有着翠绿眸子的俊美青年却云端坐在桌前,他一动不动,安静地听着秦阮的阮声,目光无比专注。 秦阮的手指流畅地拨奏着阮弦,好似已与怀中的红木阮融为一体。他醉心于《九华》清雅的曲调,左手指尖按音的力度恰到好处,右手是截然相反的不羁放纵,神色都连带着飘忽了几分。 房间里弥漫着的淡淡酒香也浸润了这如珠似玉的乐声。 一段清正明朗的曲调过后,纤长的手指又以象牙拨片在阮上连奏出揉进了美妙月色的第二段正音。 也就在此时,莲湘到了。 “六公主到!” 秦阮连忙将阮搁置下来。冰鹚也从内室旋旋而出,以迎莲湘。 却云随着他一同站起身来,看向门口,深邃的眉目饶有兴致地望向了莲湘的身影。 娇媚悦耳的女声悠然先至。 “在雪天弹这一曲《九华》……阿阮真是好兴致啊,不如也让我来凑凑热闹如何?” 莲湘今日穿了件白牡丹披袍,身上是精绣着红梅的水墨冬装,脑后的仙女髻点缀着一根白玉如意簪子,衬得她原本妙艳绝美的容貌竟有了几分清雅的韵味。她一眼就看见了秦阮身边的却云,先是怔了怔,而后微笑着走了过来。 “原来阿阮今日有客在此,倒是我这做师妹的唐突了。想来这位便是……莫罗国的使臣却云先生?” 秦阮看得很清楚,在莲湘款款走来时,却云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一直深深凝望着这位神态妍丽的少女,一时间竟忘了向她行礼。 他轻咳了一声。 却云这才回过神来,微笑着向莲湘行了一个莫罗国的大礼,道了一句:“莫罗国使臣却云,见过大黎六公主殿下。” 莲湘露出几分惊奇之色,说道:“却云先生的大黎官话说得真好,莫非是从小就学的?” 却云莞尔,说:“是。” 莲湘恍然地点点头。她又转过身来,亲昵地拉住冰鹚的手,娇嗔道:“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可是闷坏了呢。我那几个姐姐谁都不如你体贴我,连摸个牌都能吵起嘴来,真教人心烦。” 冰鹚轻轻笑了笑,向莲湘行礼:“多谢殿下抬爱。” 秦阮看看她们,也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 之后冰鹚获得了莲湘的恩准,可以同他们坐在一起。于是几个人就围着一张圆桌坐下,颇为惬意地饮着新酒,谈天说地,不亦乐乎。一旁侍候着的景诚十分机灵,最会看人眼色,不停地添酒,将却云与莲湘招待得十分周到。 “我这次来是要告诉阿阮一个消息,”莲湘愉快地说,“西北的玄平城里有一位天下闻名的匠人胡颂天,庐月那把血玉石榴阮就是他做的。近日他又向宫中进贡了一把极好的中阮。此阮通身是由精挑细选的西北紫玉雕琢而成,四根阮弦皆是最好的金银丝线所制,比之庐月的那把血玉中阮更要好上三分!” 她停了停,狡黠一笑。 “如今,这把紫玉阮已被父皇命人送到我的殿里了。” 秦阮闻言,心里是又羡慕又郁闷。他能明白莲湘得到此阮时的心情,于是只好强压下一腔的苦闷,笑着拱手道:“恭喜殿下。” 却云沉吟了片刻,问道:“敢问六公主,这紫玉阮的名字可是叫‘云华’?” 莲湘玉容微惊,怔怔地看了却云一眼,有些警觉地问道:“此阮乃是大黎的至宝,不知却云先生是从何处得知其名的?” 见众人神色都有些奇怪,却云哈哈一笑,说道:“各位不必多虑,我小时候常在这位胡大师身边帮工,每日都能听见他念叨‘云华’和‘石榴’的名字。他对我说过,有朝一日,必要制造出这天下最好最珍奇的乐器来。” 秦阮心里一动,道:“莫非这玄平城就是……” 却云点点头,饮了一口温热的美酒,神情很有些怀念之色,道:“正是我儿时居住过的那座城。现在再回想从前的时光,当真是少不知愁。” 莲湘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原来却云先生是在大黎住过一段日子的。方才听你说来,你们在这里过得应当算是不错吧?” 却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凝视着莲湘明艳的双眸,低叹一声。 “如果不算上我的妹妹身患绝症,不治身亡的话,我们的日子自然算得上是非常幸福的。” 几人面面相觑。 秦阮也是才知道却云竟还有个妹妹的事情。他不忍再去触碰却云的伤心处,于是站起身,举起酒杯,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今日六公主、却云大哥和阿鹚都在,我时常蒙受你们的恩情,现下却是无以为报,今日就先以这杯中之物敬谢你们了!” 冰鹚莞尔一笑,虽然没说什么,但秦阮已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 莲湘瞅瞅她和秦阮,扑哧一笑,道:“阿阮不必如此客气。不过嘛,既然是你敬的酒,我自当饮尽这一杯才是了。” 却云也站起身,笑道:“你我已是异性兄弟,无需言谢。” 四人一口气将杯中的温酒喝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景诚又为他们端上了厨子备好的汤羹和小点心。 莲湘纤手拈起一块她最爱的梅花糕,轻快地咬了一口。 “今儿本是蓁湘姐姐与宋鸣羽订亲的日子,按理说我是该去她宫里贺上一番的。可她却总怕我夺了她的风头,哼。反正与阿阮、阿鹚在一起聊天总比去了看人脸色要强多了,我还不如就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呢。” 冰鹚十分体贴地给她盛了一碗炖得十分软烂鲜香的蟹黄豆腐,道一句:“还请殿下宽心。” 却云看看正和冰鹚嬉笑说话的莲湘,眸子里的暖光似乎更亮了些。秦阮猜想他许是对六公主动了些心思,不觉莞尔,与他又同饮了一杯红尘酿。 听着这一屋子的说笑声,外头的风雪再冷,也冷不到他的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