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不长,两人仅仅在几个问题的来回间便来到了地铁站口,此时还没到上班高峰期,路上的人不算多。只有一些起早送孩子上学的爷爷奶奶,起着早陪着小孩子。 两个人光顾着目的地,全然没注意到一个骑着滑板车的七八岁的小男孩,风驰电掣般从他们身后急速冲了上来。 丝毫来不及做反应,那滑板车已经猛地碾上了桑杞的脚后跟。 滑板车怦然倒地前,小男孩一个侧身跳下了车,自以为十分帅气地落在了地面上。 “嘶——” 桑杞感到身体猛地一晃,顿时差点失去平衡向后仰去,突然一只手稳稳地抓住她的胳膊,帮差点栽下去的她找回了自己的平衡。 脚踝上一阵刺痛,一道鲜艳的血痕顷刻间便出现在她脚踝后,留下一道不算浅的伤口。 那小男孩骂骂咧咧地捡起自己的滑板车,撞伤了人一句道歉都没有就算了,甚至嘴里不干不净的,好像还嫌桑杞伤得不够深不够泄愤的样子,一脸嫌弃的表情又蹬上了他的滑板车头也不回地滑走。 “诶!你这小孩!” 晁亮有些愠怒,要不是一只手扶着桑杞,只怕就要拦下那小孩教育一番。 “算了算了。”反是桑杞成功拦下了晁亮,“习惯就好。” 她不想细说,其实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也算家常便饭。 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是全凭喜恶的年纪,喜欢你,便愿意将心爱的玩具都给你,不喜欢你,也绝不会克制分毫。 桑杞是早已习惯的,不以为然。 晁亮可不觉得习惯,他蹙眉:““你的脚踝受伤了。” “啊,还真是。” 她脑袋向后一倾,看见自己腿上的伤痕,脸上表情没有欺负。只是踮起脚尖,顺时针逆时针扭了扭脚踝,做了几个踝关节运动,然后爽朗地挥了挥手: “没伤到骨头,没事儿。” “真的吗,可是你流血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或者附近找个诊所处理一下伤口。” “哎呀,真的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等下找个纸巾擦下就好了。等回家这口子都快愈合了。”桑杞跺了跺脚,又再试了几下,确定没有筋骨受伤之后,毫不犹豫地大步迈开就准备向前走。 “都已经快到地铁口啦,而且这事儿不是对你挺重要么?” 桑杞一边昂扬着向前,一边笑着,背过身子招呼晁亮: “你别看伤口,伤口就不存在!还不快来!” 晁亮的脚步被焊在了地上,迟迟没有动弹。 他凝视着瘦小的背影,乌黑的头发不算油亮,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的一棵小草,此时竟让他觉得,有比温室里娇嫩细腻的鲜花更鲜活的生命力。 更令晁亮觉得要命的是,这个场景让他无法抑制地联想到那个已经在自己生活中消失了四年的午绘晴。 曾经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午绘晴和他手牵着手走在路边。自己在地面上,她非要跳上花坛,沿着花坛的边缘走,如果没记错,只是为了比自己高上一头。 瓷砖砌的花坛上一个打滑,绘晴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来,自己也是这样一只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胳膊。 初秋的寒意尚不逼人,午绘晴穿着一条呢子短裙,黑色的超薄打底裤若隐若现还能透出她的皮肤。 人没有摔下来,脚踝却狠狠擦在花坛边缘狠上,超薄的打底裤瞬间便勾破了一道,蹭破了绘晴纤细的脚踝的一层皮。 午绘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齐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眼,那是什么样的表情晁亮已经难以在脑海中刻画出画面。只是下一秒,绘晴却是娇嗔地扑上了自己的后背 “哎呦~受伤了耶!” “小亮,你背我回去呗!” 她伏在自己的后背,脸颊贴着自己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垂落在自己的脖子上,细声细气地责怪那花坛,旁若无人地亲吻恋人的耳后。 那时候的晁亮无疑是幸福的,简单的幸福。 那现在呢? 晁亮望着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桑杞,对她寄托着久违的期待,和被授人以渔的信任。 他摇摇头,让自己想到的回忆清空,扶扶眼镜,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再次入这个“万恶之源”的地铁站。 一趟地铁呼啸而来,隧道里涌出来的风将桑杞的头发吹起,拂在她清秀的脸上。 她转过头,清亮的眼睛藏在几缕发丝后,就像一片荒原上矗立着的灯塔。 “上车吧。” 便径直踏上了地铁。 晁亮为了尽可能还原最初那趟地铁上的场景,往南桥终点站的方向上,他没有和桑杞坐在一起,而是循着自己第一次坐的位置。 他靠着车门那排的座位坐下,桑杞则在他的斜对面,刚巧可以看到上上下下的乘客。两个人相对无言,果真如同初次见面那样,只是一对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地铁开出几站,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座位已经坐满。许是桑杞坐定之后注意力汇聚在了自己身上,脚踝上的伤口醒了似的开始隐隐作痛。 又一站到站,上来了一个头发还没全白,但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年奶奶。 上车后,奶奶环顾了两节车厢,发现没有空位,便寻了根扶手倚住,停在了桑杞不远处,在车厢中间摇摇晃晃着。 晁亮的座位背对着车门,没有注意到。而桑杞其实打她一上车,就看见了这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 可能因为不算年迈,车上的其他乘客一个个都装作没有留意到似的,自然也没有人给她让个座位。 桑杞心里一见到她便已经想起身,只是根据多年的经验,自己让出的座位,恐怕未必会有人坐。 说起来也觉得难以理解,缺失的不过是一个被人喜爱的属性,怎么有时候有些人见到自己如见瘟神,与自己打个交道便觉得晦气。 一个座位而已,也是本着为对方着想,又没有其他的要求,可即使这样十次里面也有五六次,桑杞尴尬地站起,而别人宁愿那座位空着,也不愿坐上去。 类似的场景,桑杞见身上沾着泥渍的、穿着又脏又破的工装的农民工给人让座时,也出现过。 若是在以前,她起身也便起了,即使最后自己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桑杞倒也不太在意。可这次,晁亮就在自己面前坐着呢,让晁亮瞧见自己一副“遭人嫌弃”的模样,自己心中总觉得一紧。 不知怎地,她总还是在新认识一个人的时候,尽量延后公布自己身上不可言说、全无道理的“不堪”。 【不管了,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 桑杞犹豫了片刻,挺身站了出去,握紧眼前的扶手将座位腾了出来。 一时间,脚踝上的痛意如同在睡梦中被喊醒的婴儿,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沿着脚踝后的神经窜上了桑杞的脑中。 “嘶——”突然的疼痛让桑杞有些来不及压制,还是轻声叫了一声,虽然声音小得以为没人能听见,可一抬头时,还是一眼撞上了晁亮看向自己的眼神。 桑杞连忙转移视线,看向那个老人,朝她抬了抬下巴,又指了指自己的座位: “你来坐吧……” 那个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定是已经清晰地接受到自己的讯息,因为她脸上浮现了出了熟悉的表情——嘴角向下撇了撇,眉头轻皱。 脚步是一步也没向桑杞靠近。 车厢里寂静的氛围中,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粘住了桑杞的毛孔,让她觉得十分不自在。甚至不敢再往晁亮的方向看去,生怕自己周身这令她窒息的空气也朝他那边流动去。 桑杞心中既觉得意料之中,又残存一些迫切的希望,希望她能给自己“几分薄面”,赏脸接受自己的善意,别让自己在新结识的人面前暴露自己不讨好的处境。 车厢里肯定越来越多人注意到她刚刚这一通尴尬的小丑操作,结果是别人压根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