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崕是会下棋的,或者这么说比较好:他是个棋手。 众人生死在他敲棋声之下决定,他是这种棋手。 但棋手不会对自己的棋子不负责任,信任是相互的。 辉安,山海司总部 “大人,您需要撤离这里。” “……” “大人?” 天宇坐在棋盘旁,手边的茶水还是热的。 他的部下在提醒他外面有一位灾星。 “……大人,您……” “我不会走的,我和他……有一局棋要下。” 红,炮二平五。 他先走一步,等待着对弈者的到来。 “珂崕,我与同是棋手的你博弈……来吧,如今,我们定要决出胜负。” 珂崕视角。 “……珂崕将军,您……” 一名士兵在他面前死撑着,他的脚下是无数昏迷的士兵们,珂崕攻击的余波都让他身上的装甲布满裂痕。 “滚开,要么就倒下。” 珂崕毫不迟疑的挥起一剑,凌厉的寒光以远超他想象的速度飞过,光是溅起的气浪就将士兵吹翻。 “警报,核心大门已被击破,通知所有作战人员,进入最高危险响应。” 珂崕进去了闪着火花的大门里。 他踏着自己已经十三年没有踏过的金属地面。 闪烁的红光不时的照着他的剑,让他的思绪一时落入回忆中。 他想起了十三年前。 他曾和天宇下过棋,他只走了一步,就被调职到玉寒。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下过棋了。 “镇守八荒,奠固山河……我想你还记得这句话。” 天宇的声音从黑暗的尽头传来,警报被关闭。 “……入职宣言不值得重说一遍。” “来吧,珂崕,现在仅有你和我……来解决一切吧。” 镇守八荒。 “炎玄需要你的、你们的奉献。” 奠固山河。 “我个人认为,这个国家的历史学应该侧重于那些被牺牲者,那些,真相照不到的人们。” 辉耀苍穹。 “太平盛世永远看不腻,我大炎玄会万世、万万世……永不熄灭!敬炎玄!” 人亡国存。 “我不明白,将军……那些……那些弟兄们,他们是为了炎玄啊……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啊……他们为什么让我们默不作声…凭什么?!” 若国需玉剑金戈,我定持三尺青锋以效力。 若国需妙子神算,我定在盘中山河以布局。 “但如果国家需要的不是什么将帅和棋手呢?如果它需要的只是一场肮脏的牺牲呢?” “那我就到时再说吧。” 珂崕走到了尽头。 棋一盘、茶一壶、杯一对、棋手两位。 这个阳光明媚的房间里只有这些。 “……还是之前那一局?” 珂崕坐上天宇对面的蒲团,茶香缭绕着他们,这间屋子让人不由得静下心来。 “嗯……请。” 天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珂崕的手碰上了棋子,棋盘上发出了沉闷的钝响, 黑,炮八平五。 “倒也是你的风格。” 天宇沉默了一会,随即再下一步。 红,马二进三。 “……你觉得我是来找茬的吗?” 天沐没有犹豫。 黑,马八进七。 “你难道不是来找个说法的吗?” 红,车一平二。 “……叶泽不该就那么牺牲。” 黑,马二进三。 “那就给出一个更好的方案,珂崕,你是个将军,难道将军只会冲杀在前吗?” 红,车二进六。 “那难道身为山海司统领的你就该让我的部下们牺牲?他们是军人,这算不上军人的死法。” 黑,卒三进一。 “不要逃避这个话题,珂崕,如果有更好的方案我当然会用,但我等不了那么久,炎玄也等不了那么久,你现在想要指责我?没问题,我对你的指责完全接受,但我不会对我的所作所为加以否定,即便你把那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仍旧会选择这个方案。” 红,车二平三。 “……你知道吗?我其实知道这一切都不会被我个人改变,但这并不妨碍我来到这里,来看你这个混蛋。” 黑,马三进四。 两人现在的棋路在旁人来看并不优秀,这并非他们的真正实力,这二人在彼此藏拙。 “珂崕,我……” 天宇正想说些什么,可一抹寒光晃了他的眼。 “闭嘴,继续下棋。” 珂崕把剑放下,在它离开阳光的照射后,天宇便能看清楚东西。 他看着面前的人好久,随即,他一声长叹。 “也罢,若这是你的选择,倒也罢。” 红,车三退一。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你们,不是为了这个代表国家的组织,我来到沙场之上,仅仅是为了一件事。” 黑,马四进六。 “这一点,陛下曾与我提起,他说,你的心并不在他的王位上,不在庙堂之上,偏偏在这片大好山河上。” 红,兵三进一。 “那死皇帝就应该把我贬了。” 黑,象七进六。 “……可陛下仍相信你是戎守玉寒的最优秀的将才,陛下正是因为那一点才信任你的。” 红,车三平七。 “我不需要他的信任,他在任命之初就应该料到有这一天——你是不是故意的?” 黑,马六进四。 珂崕盯着棋盘,看向了天宇:他犯了个致命错误,还是是个棋手都不会犯的那种。 “……再过几个时辰,我会辞去统领一职。” 红,车七平六。 “什么……你……” 珂崕被这一消息冲击得极其震惊,而同时,天宇的落败也已成定局。 “专心下棋,珂崕将军,只差一步了。” “……我不明白,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什么要在这时……” “……叶泽并不是唯一一个牺牲者……有时候,棋手总要将自己铸成棋子,这是一个对手给我的赠言。” “……” “珂崕,你说的对,他们本不必这么仓促的离世,但我没有办法,这是我的职责,我不会辜负它……你也不会……” 天宇喝了口茶,有些冷了,随即,他又开口说道: “陛下那时留下的三条警句,其中一条就有你——‘珂崕可守江山,但过刚易折,若无人照料,怕是去向江湖,真成侠客。’。” “……你就是那个照料。” “嗯……但如今,照料却要不在了……在我之后,山海司统领将再无天姓,可玉寒城将军却定能再撑半百年。” 珂崕沉默了许久,他有好几次想把拳头捶在那人的脸上。 他想了好几次,有一次他真的握紧拳头朝天宇的脸上冲去,但最终,他停在了天宇的鼻尖上,之后,他开口。 “……此去一别,永不相见,可否?” 中年人看着他,露出少年时的笑。 “若君无忧,即使来世仍不相见,天宇也心甘情愿。” “……那就别了,山海司统领,别了,天宇。” 棋子清脆的落下,珂崕一口饮尽杯中茶,提剑离去。 天宇拿起他的茶杯,想了想,也一同饮下,之后便拿出两张玉帛,放在棋桌上。 第一张玉帛上写着天宇是玉寒城事件的谋划人。 第二章玉帛则是他的辞呈。 可这一切并不重要,他已饮尽杯中毒。 天宇伏案而睡。 他的面前是一盘棋。 黑,马四进三,将军,死棋。 棋局已定,天宇落败。 携着他的性命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