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开始,中原各处出现数面诡异石壁。这些石壁镌刻血字,总能先人一步揭开武林秘闻。 石壁如有鬼神之力加持,任何兵器皆无法伤之,且能反弹一切能量攻击。有好事者以身试险,发现唯有人血可以暂时留痕。 口口相传之后,武林人士尽知——冥界,幽冥状。 幽冥状上留名,夜间鬼使上门,与委托者签订契约,送仇人入轮回。 凡是被幽冥使者引渡之人,尸身必然留下冥界的契印,以及飘渺剑法的痕迹。 一说,冥界是还珠楼的延续;一说,任飘渺也是幽冥死客……众说纷纭。 无论如何,有钱能使鬼推磨,天地难容下酆都。 ………… 冥界,酆都城。 月神宫内,月神石亮起一抹血芒,凭空映现新的委托。 很快,两份名单送至两位城主手里。百里潇湘、酆都月各司其职,一者调查评估,一者准备契书。 “百里城主……”送信的鬼卒犹豫半晌,问起关于幽冥状之事,“属下愚钝,为何我们要持续提供外界免费的情报?” 百里潇湘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回答道:“要掌握舆论与人心,就要舍得部分利益。提前公开一桩情报,换取无尽的潜在客源,不好吗?” 新来的鬼卒茅塞顿开,果然做城主的眼界就是比他们鬼卒长远。 “可是,明明是俏如来放走西剑流,为什么……” “我不是讲了,为了更大的利益。”百里潇湘抽出一封密信,“若你还有疑问,将这封信交给酆都月,他会教你酆都的作风。” 一处幽冥状前,百武会侠士怨声载道,怒骂出卖中原的罪人。冥医一脸凝重地围观,没有加入声讨,而是悄然离去。 冥医回到血色琉璃树,欲将消息带给树下擦镜的人影。不及开口,带起的微风引起一阵咳嗽。 冥医赶紧奔向绿衣智者,倒出一颗药丸让他服下,再运功助他调匀气息。 “好很多了。”绿衣使者负手抹除血迹,“多谢你,杏花。” “啊讲几次了,别叫我的名。”冥医叹了一口气,“我都医了几年了,这病就是不见好。若是我早点遇到你,你也不至于落下病根。” 绿衣智者淡淡道:“若你早点遇到我,那残的就不只我的肺脉,还有你的手筋。” “呃……”冥医语塞,浮夸地活跃气氛,“我见过那个人了,她真正恐怖耶!我就稍微紧张了一下,她就猜到是你。唉,偏偏那个人还是血织女,是这世上唯一能可使你痊愈的人。” 绿衣智者阖上双眼:“痊愈吗……不会痊愈了。” “别再讲这种话!”冥医激动地对绿衣智者讲道,“她不医,我来医!你有病,我会医好你!” “嗯。”绿衣智者望向挂满琉璃串的血木,“十五年了。这盘棋,终究是我跟你。天意,天是故意。” 另一方面,盛怒的中原群侠无处宣泄,寻上正气山庄。 “俏如来,你在里面吧?快出来啊!”“俏如来,快出来啊!” “诸位来得正好……”俏如来走出正气山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俏如来,交出宫本总司!”“将宫本总司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啊!” 俏如来深陷包围,只得安抚众人:“诸位请冷静。” 一名武者叫道:“西剑流的人都被放走了,你叫我们怎么冷静啊!” 俏如来大吃一惊,想不到西剑流昨日刚走,众人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 不等俏如来自承,一名侠士又叫道:“俏如来,你是中原的领袖啊,不能因为那是你的师父就偏袒他!” 另一名侠士附和道:“对啊对啊!宫本总司放走西剑流,我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啦!” “什么!”俏如来面露惊愕,“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啊?不然你讲西剑流的人都去哪里了。”“交不出西剑流的人,就交出宫本总司!”“交出来!交出来啊!” 就在此时,何问天、牛峰、长空长老率众到来,亦是听闻宫本总司之事。 “俏如来。”长空长老好言好语,念及错怪过史艳文,没有使用质问的口气,“西剑流的人真的被放走了吗?” 俏如来闭目喟叹:“啊,西剑流的人已经离开中原了,是我……” “是我放走的。”宫本总司徐徐而行,宗师气场开辟前路,震慑群情愤慨的众人。 “师尊……” “你不用再替我隐瞒了。”宫本总司搭住俏如来的肩,“虽然我叛离了西剑流,但他们终究是我的同胞,我不忍心看他们受罚。” 牛峰愤怒地摆出战姿:“你不知晓私放西剑流的后果?” “我既然帮助中原,要求回报也是应该。”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武会群侠剑拔弩张,要向宫本总司讨回公道。 宫本总司揽下全部罪责,顿时成为群起而攻的对象。俏如来亟欲说明真相,却被飞来的针气麻痹全身。 何问天望着内中若有所思,等众武者走得一干二净后,上前为俏如来解开控制。 俏如来急忙说道:“何前辈,我们快回百武会向众人解释!事情并不是这样,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何问天难得对他拉下脸,厉声道:“俏如来,你还看不清状况吗?他们的亲人有不少是被西剑流所杀,他们要的是西剑流的人,不是随便任何人都能负责!” 俏如来浑身一震,悲伤地低下头:“何前辈,你认为我做错了吗?” 何问天沉默了片刻:“西剑流是很该死,但是要我杀光他们,我也做不到。俏如来,我能理解你,是因为我没亲人惨死在西剑流手下,但你不能指望每一个人都放下仇恨。总要有一个西剑流的人出来承担受害者的情绪,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俏如来欲言又止:“但是……”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等你想清楚了,再来百武会找我吧。” 何问天转身离开,只留俏如来一个人。虽然他没责备俏如来,但是俏如来内心比被责备更加难受。 ‘我是不是让何前辈失望了?’ 正气山庄之内,明月长泠捋过鬓发,面无表情地折返:“俏如来,吾不会替你善后第二次。” ………… “……事情就是这样。”冥医观察着绿衣智者的反应,“我原以为是那群人在搞鬼,但是他们没理由针对宫本总司。会用相同的手法帮助俏如来脱罪,除了她没有别人,只是不知道她是哪一个。” 绿衣智者专注擦拭,头也不抬地说:“见面了,自然分晓。” “啊?”冥医露出担忧的神情,“你就不怕是要杀你的那一个?” “该来的,避不过。”绿衣智者看向冥医,“辛苦你了,杏花。” “都讲别这样叫我啦!” 冥医忧心忡忡地前往正气山庄,在中途听说宫本总司认罪之事。本来他已说服宫本总司以防万一,但是他没想到明月长泠出手更狠,毫不顾忌那是她的师父与师弟。 从还珠楼的事件上他就能看出,那个女人跟他的朋友截然不同。她是保护了俏如来,但是冥界也踩着西剑流出名。 冥医越想后背越冷,不由得加快脚步,在日落之前抵达正气山庄。 明月长泠屋内,少艾知慕托腮绕发,笑意春风拂面,双颊朝霞映雪。仅仅过了一天,她就按捺不住,使用传信纸人表露情怀。 不是“喝茶吗”,而是她以千年见识所提炼,最诚挚的三个字。她用这三字溶月铸心,承载无瑕易碎的美好,送往绝望的深渊。 含羞待放的纯白花朵一无所知,她的真情只会换来崩坏的回音;她的自我将会被疯魔狂兽分食;她的本心终会在腐烂中遍染污秽,滋生出一朵永不凋零的执念之花。 明月长泠尚在等候答复,冥医与俏如来突然来访。她不得已收起传信纸人,开门询问来意。 “又是你。”明月长泠微微眯眼,凛冽的目光一扫而过,让俏如来感觉锋利难当,“这次又来讨要什么东西?” 冥医取出一个卷轴:“这是血色琉璃树的路观图。琉璃树下,你的一位故人在等你。” 明月长泠接过路管图,说道:“他倒是主动。很好,新债旧帐一并清算。” 碍于俏如来在场,冥医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以免明月长泠借题发挥,透露了不该透露的讯息。 “话已带到,你们有话慢聊。”冥医走了两步,回头对俏如来说道,“啊对了,你最好找一个时间去百武会一趟,好好处理以后的事情。以目前的情况,还是需要你的领导。我先走了。” 冥医走后,明月长泠销毁看完的路观图,抖落满手的灰烬:“走吧。” 俏如来一怔:“走去哪里?” “不是叫你去百武会。”明月长泠疑惑道,“难道你还要挑时间?” “啊,我有话想对你讲。”俏如来斟酌言辞,试探明月长泠,“月姑娘,你是否知晓师尊替我担罪一事?” 明月长泠点了点头:“他们很吵。” “那你为何……”俏如来想说为何不出面,转念又觉得这样不妥当,因此改口问道,“让我不能出声的人,是你?” “是吾。” “为什么?”俏如来终于找到话题,声音都染上一丝委屈,“为什么你也认同这么荒唐的事情?为什么那次相谈之后,你好似变成另一个人,对我……” 如此冷漠。 “最简单的回答,为了大局。这样你能接受吗?”明月长泠的语气一如往昔,却有种无法形容的违和感,“如果能,那你不该多问;如果不能,那你更不该多问。” “我……” 不待反驳,明月长泠又问俏如来:“俏如来,你相信吾吗?” “这是当然。” 俏如来始终记得,再启风云碑之战的路上,明月长泠对他所讲。 “既然相信,那你不该多言。”明月长泠说得俏如来愣住,“倘若不信,那你更不该多言。” 不该多问,不该多言。四个不该当头棒喝,让俏如来猛然惊觉,究竟是哪里让他感到违和。 初见明月长泠,她的眼睛像起雾的湖面,远看烟雨迷蒙,近看清澈见底;如今的她,双眼酷似冰封寒潭,令人望而却步。 这种眼神,他只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月神。 『俏如来,月泠就是月神,你被骗了。』 他说谎了。 其实,赤羽信之介不只讲了赝品,还提到明月长泠与神蛊温皇。 『你所制造的局面所带来的问题,与她给温皇的选择一模一样。温皇选择生,牺牲了还珠楼,而欲保全西剑流,吾就要选择死。她问我的问题,便是承认她是月神。此前,月神并非月泠;此后,月神不止月泠。』 ………… 『这是她给吾的第二个选择,只有自甘成为失败者而活,吾才能用她的证据揭穿她。俏如来,现在挑拨无任何意义,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吾只给你一个忠告,别将她当成下棋的人。你绝对不想体会,当智斗走至武斗时,无力回天的绝望。』 ………… “想清楚了吗?”明月长泠唤回俏如来的思绪,“想清楚了就走,想不清楚到百武会再想。” “月姑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俏如来鼓足勇气问道,“你对我的态度转变,是否因为俏如来辜负了你的期待?” 『死秃驴!臭男人!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待!』 “吾是很失望。”明月长泠越过俏如来,背对着他讲道,“所谓觉悟是贯彻到底,你,不够坚定。信念永远凌驾于私人感情之上,是不舍但是必须舍得。为了大局,你可以逼杀史艳文,为何现今这般沉不住气?就因为那是你的师父?那你根本不该踏上这条路。” 俏如来嗫嚅无言,垂头跟在明月长泠身后。 明月长泠并不在乎他的悲欢,掏出传信纸人看了又看:‘为何还不回应?以他的个性,就算拒绝别人,也该有一句抱歉才是。’ ‘缺舟……缺舟……’明月长泠心潮澎湃,血浪在瞳孔中翻涌,‘快点给我回应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顶层意识之境,圣装严裹的月神坐拥光河,足点清波粼粼的银紫星川。祂的背后,主宰虚空的月影半沉,与天渊的镜射璧合无缺。 奇幻、瑰丽、幽远、肃穆,月神所主的意识世界,没有底层的滔天血海,也没有中层的浓稠黑暗,却比下两层的氛围还压抑。 “‘我爱你’?” 月神手拈劫来的真心,慢条斯理地碾作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