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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蔡琰(1 / 1)

一行人很快便从东阁行至四方场,建章台上家眷早已毕至,筵席设在了观楼前处开阔的平台。四面席座,卞夫人携曹银、曹节东向坐;曹丕、曹植、曹冲等公子南向坐;环氏、杜氏、尹氏、孙氏等姬妾则西向侍;北向席座无主,独设一席一案,唯有两名执扇女婢跪坐侯侍左右;至于邴原、陈群、陈琳、杨修、刘桢等一干文臣,则于次阶小台群席落座。 我和秦纯分别坐在了曹银曹节身后,其他姬妾女儿皆分坐于西向座后排。见我面红耳赤喝醉的模样,卞夫人显然十分不悦,可宴席已开,她也暂时作罢。 倒是曹银冷冷刮了我一眼。 难得与曹银见面,许是待嫁的缘故,时隔数月,她的妆容也较从前更为成熟了,眉眼画得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司空府一改往常饮食的俭朴,食案前摆满了各式瓜果与酒食:有杨梅脆李等时令鲜果,有芝麻馅和胡桃仁馅的胡饼、烤熟的牛肉、炖好的羊肉汤、鲜美的鲤鱼汤……宴会即将开始,众宾谈笑风生,声音嘈杂,只听阶下家仆传来一句报语,将这片喧哗的气氛打破: “蔡伯喈女到——” 我饧眼醉醺,从袖口下抬起头时,只远望见阶下徐徐露出一个瘦巍巍的人影,身披素衣,头梳堕马髻,步履稳持地拾级而上。 若有书香盈心腹,岁月何曾败美人,那是一张憔悴却风韵犹存的脸,远远隔着,如见冰山,还有清幽的椒兰香气伴着南风吹来。 “真美啊——”我小声自语,傻笑着托起烫红的脸颊,一旁的秦纯也看呆了眼。 她是一眼就能看出有故事的人,不过是刚入三十的华年,却比曹府年轻姬妾都要老态几分,我明白,那并不仅是常年风沙吹打的缘故。这位清清冷冷的女子,最美的年华被葬送在了匈奴草原上,饱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悲伤与屈辱,而今款款落座,紧眉落眸,一一应答卞氏寒暄之语,仍旧举止有仪,不负名门风度。她坐在那儿,仿佛更像是前朝奉诏出塞和亲的公主,而今衣锦还乡来省亲。 后排姬妾开始窃窃私语,我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只充耳不闻,静静地用欣赏的眼光打量这位名垂千古的才女蔡文姬。 卞夫人对蔡琰嘘寒问暖,跟两姐妹间絮叨家常一般亲密。 “司空有令,命我好生照顾夫人,唯恐招待不周,略备此薄宴,聊表诚心。本是寻常家宴,阶下宾客亦来相贺,还望夫人莫要拘束。夫人既嫁与董都尉,安顿在这邺城,炎夏难耐,数此三月,不如暂居司空府避暑,廊庑缦回,多生妙趣,府中更有一众女眷,可与夫人相伴。” “谢夫人盛情,然妾身不过一外人,践足贵府,恐多添扰。” 卞夫人指着我和曹节等人说道:“尝闻夫人才德兼具,府中女娃礼教尚缺,故有此不情之请。我已于别院给夫人安顿了一处庭院,平日无事,便叫这些女娃们跟从夫人习礼读诗。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既如此,妾身谨遵夫人之命。” 闻得此言,我与纯儿相视而笑,暗暗击掌,激动不已。 太好啦!能与建安才女蔡琰共处三月,求之不得! 闲叙后正式开宴,丝竹管弦并作,台上台下皆是歌舞升平。席间宾客纷纷起身,或面西奉卮酒为寿,遥贺曹司空平虏定北;或面南拜礼敬酒,盛赞蔡琰才德承继中郎蔡邕。溢美之词充斥筵席,部分文士所献诗赋,却多为应诏之作,修改痕迹明显,两句不离歌功颂德,三句不离改嫁新夫,五句不离德隆望尊蔡邕,对蔡琰流离之苦,或缄口不言,或轻描淡写,未曾入心。 此宴是欢宴,是邺许两地文士的狂欢盛宴,可我总觉着气氛有些奇怪。直到看见蔡琰淡漠的神情与周遭笑脸格格不入时,我才明白一切。 其实这里的快乐,并不属于她。 其实在封建王权、父权、夫权的幡旌下,她只是建安文人感慨乱离的一种写作对象。 可她是独立的自由体啊,她有她骄傲的才华和品质,文姬归汉,她才是主角,不是她身后的曹司空、蔡中郎和董都尉啊,凭什么在场这些人都看不到呢? 父亲没了,原配丈夫也早亡了,几番改嫁,可倚靠的两个儿子也没了。这里的人们深信“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里的人们恭维的笑脸背后,仿佛还在嘲弄她那可怜的身世。 我的酒劲很是上头,越上头越容易想太多,痛得只好扶额暗暗叹息。 对于丁仪等人的赋作,蔡琰都一一给予了中肯的评价,末了,她反倒笑着鼓舞众宾客放下诸多顾忌,只管当场畅抒赋情,于是曹丕遂唤仆婢呈上纸墨,一一分发下去,令文士执笔挥墨,当场作诗赋。 不少文士并不擅即兴之作,又恐所作日后不入曹操之眼,且对蔡琰评赋行为多有不屑,便在后台接头交耳,大抵不过议论蔡琰在匈奴时善作文赋的才名,质疑女子文章水平,质疑流传入中原的蔡琰作品皆是倩人代作。 对于这些,蔡琰纷纷装作不曾听到,她神态自若,仍旧礼数周全地与曹府女眷互敬杯觞。我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她的身上,蔡琰便格外注意到了我,报以点头微笑,惊得我连忙收了深情的神色。 此时我的脸尚且未消褪红晕,尤其引人注目,曹丕见我神情慌乱,便笑着招呼过捧砚奉纸的侍婢,不知说了些什么。下一刻,侍婢就朝我走来,为我案前铺下纸笔,我连连摆手,给曹丕眼神暗示,颇有责怪之意,他却只微笑朝我点头。 半柱香的时间,吴质、陈琳等人都在苦觅词句,曹植一气呵成,倒是很快写完,只是揉了纸张又重作,似乎并不满意,而杨修献诗时越过席座,对曹植挥墨如疾风之势起了兴致,遂静候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创作。 丁廙是第一个交卷之人,于是曹丕命其诵读己作,只见丁廙十分自信,离席而出,于方台中央展纸诵读,声情并茂: 伊太宗之令女,禀神惠之自然。 在华年之二八,披邓林之曜鲜。 明六列之尚致,服女史之话言。 参过庭之明训,才朗悟而通玄。 …… 惭柏舟于千祀,负冤魂于黄泉。 我羁虏其如昨,经春秋之十二。 忍胡颜之重耻,恐终风之我萃。 咏芳草于万里,想音尘之仿佛。 祈精爽于交梦,终寂寞而不至。 哀我生之何辜,为神灵之所弃。 …… 循肤体以深念,叹兰泽之空设。 伫美目于胡望,向凯风而泣血。 念毕,诸宾交头接耳,细声私语,多有褒美之词。最兴奋的当属曹植,他羡慕地遥望着神气十足的丁廙,扭头又附在曹丕耳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毫无疑问,丁廙此赋较之先前东阁三人所作,都要更胜一筹。语言流畅,词藻华丽,盛赞蔡琰传统美德的同时,还细腻刻画人物心理,悲凉气氛渲染得十分浓郁。单他敢于叙写其人生际遇这一点,就足以一压先前所有美颂之文。只是有一处,让我这个现代人听着颇为不适:何谓‘忍胡颜之重耻’?耻不耻辱要你当众提及? 噢,也是,汉廷重宦之贵女,失身蛮虏之地,想必在你们这些老古董眼中,视为失节也不足为奇。不同情被俘者的遭遇本身,反而揪出一个“耻”字来膈应人,丁廙啊,你就算写得再华丽,也丢了创作者的人道主义呢。 你赋中感情是真,才气是真,为争风头、提前凝思撰文,大约也是真的吧。 我一时有些愤懑,且觉得丁廙此赋实在太过悲伤,什么“哀我生之何辜,为神灵之所弃”,令人倒吸一口冷气,看不见希望,且有祈祷神灵庇佑之意。 不,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女人才最同情女人! 我真想为她发声啊。 可我没有能力啊。 我脑中登时蹦出一连串人名:李白、李清照、秋瑾…… 有感于斯景,生乎伤情。突兀的哀伤忽然将我从安宁的曹府生活中惊醒——是啊,是啊,是蔡琰的遭遇提醒着我,我还处在汉末乱世!我还没有改变原来的命运啊! 乱离的世界,谁又能幸免? 我试图从脑海中捞捕出后世相应的诗句,既是想对蔡琰说些什么,也是想宽慰自我以排解酒后无法吐露的悲伤。于是我托着额头,抓起案几上的笔,在手间转悠,凝神静思,不知不觉间已在纸上乱写下一片片简体墨字…… 香过一柱,文士们依次念过了各自的诗赋,在我走神之际,曹丕曹植也念完了他们的《蔡伯喈女赋》,颇得宾客捧赞。 “缨妹,轮到你了。”曹丕浅浅笑。 “啊?” 被曹丕吓得酒醒了大半,我愣愣地将笔头抵在额间,尴尬一笑:“二哥,放过我吧,缨儿不会作赋,此番,委实不敢在蔡夫人面前卖弄……” 蔡琰淡淡地笑了:“无妨,姑娘不必拘束。” 小曹节调皮,转过身来,一眼就瞄到了我纸上的字迹,大声笑道:“子桓哥哥!阿姊写了好多好多呢!” 我连忙给曹节使眼色,还试图遮住乱写的文字。可曹丕眼神之意,倒像是在暗示给我表现的机会。 心是好的,但是,喂!我这些诗词都是后世的啊!不是我写的啊!我早就发过誓不抄袭别人,这都写着玩的,怎么办!怎么办!这下玩大了,肠子都悔青了……何晏等公子,见我如此窘态,纷纷投来嘲讽的目光。 “好妹妹,别谦虚了,宴上不可失礼,快快出席,念给大家听听。”曹丕催促道。 心跳飞快,可我只好慢吞吞地起身,深吸一气,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向着蔡琰作了一揖,然后展卷始诵,在原来默写的诗句基础上胡乱加了几个“兮”字,磕磕绊绊地念起来: 酃酒美兮斗十千,盘羞珍兮直万钱。 停杯箸兮不能食,首四顾兮心茫然。 忆昔年兮远胡地,伤我生兮经乱离。 渡黄河兮冰塞川,登太行兮雪满山。 帷裳舞兮玉车舆,悲满怀兮载不动。 念幼我之明礼兮,思过庭而受训。 既工书于隶章兮,又精益乎律吕。 何眷眷之憔悴兮?愍绵绵乎弱子。 仙邀我之登云兮,神恍恍而欲去。 曳霓裳而升天兮,驾鸿雁以高飞。 忽俯视兮雒阳川,地茫茫兮走胡兵。 狼烟漫兮中原火,风吹泪兮过两京。 腥血流兮涂野草,豺狼妄兮尽冠缨。 花溅泪兮感罹难,鸟惊心兮恨戮民。 其实念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后面只潦草地抄了几句宋词。可当我高举着纸张,掩住半张脸,才发现众宾反应都十分冷漠,甚至还有掩袖偷笑的,令我一时很是难堪。 吴质笑了:“此亦可称为赋邪?” 路粹:“遣词虽好,诚无章法可言。” 丁仪:“姑娘会些笔墨,已属难得,然终难比诸公子。” …… 好胜心驱使下,我暗暗揪住了袖口,实在不甘心就如此收场,便冷静回忆了一番易安的词,酝酿罢情绪,假装纸上还未念完,凭空背诵: 仿佛梦魂归乡里,阡陌荒冢残垣,旅葵西风旧衣,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分离!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帘卷东风似西风,人比黄花瘦。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蓦然回神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蓬舟吹取三山去—— 我合上宣纸,平静四顾,对上蔡琰的眼眸。见她有所动容,我继续迈前一步,高扬衣袂,朗声念完最后一句: 路难兮?路难兮?行路难兮多歧路,天生我材必有用! 没错,我最后就是在用这个时代稀罕的七言体,明明白白地告诉在场所有人:蔡琰是个坚韧顽强,从鬼门关走过,值得尊敬的伟大女性,她除了背负着你们所谓的传统道德,也是个会伤会痛会难过的母亲,更是个饱经乱离的同时还会悲悯苍生的伟大诗人。 我还想告诉蔡琰:姐姐,其实你很美很美,你不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你有属于你骄傲的才华,即便是女性,天生汝材,也允你在乱世有一番作为。 宾客们都哑然失声,蔡琰上下将我打量,冰冷的一笑,比先前多了一些温情,我虽不敢与她直视,却也努力克制心虚,强作镇定。 曹丕上前祝酒,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夫人,舍妹年纪尚幼,此篇不成文之赋,既未尝押韵,又似儿戏,不过俚句迭迭而已,献丑了。” 他说着就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退回席中。 蔡琰见我神情落寞,竟起身离席,上前取走了我案上文稿。她看了一眼,便面向卞夫人,莞尔笑道: “妾身尝闻,司空府中,有女名缨,无师自学先父隶书,小有成就,今日一见,确是如此。妾身今日听了诸多诗赋,唯令女此篇最佳,夫人,今后可需多重视令女教养啊。” 席间哗然一片,争辩不休,既有认可我造词水平的,又有说我语序颠倒,不知所云的。 我汗水涔涔,右眼皮不停地跳动——打草稿时我所书皆是简体行楷,蔡琰为什么要故意说隶书呢?要知道,书法名家蔡邕之女在这种盛大的场合认可一个十几岁少女的书法,对那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荣耀。更何况,她还当众赞许我从后世偷来拼凑的拙作,给出如此高的评价——蔡琰,她缘何青睐我至此? “子桓公子,缨姑娘所作杂言,也并非一无所取,”杨修笑道,“既有游仙,辗转天上人间,又虚实相映,横生妙趣。文末更是十分新奇,陡然升调,催人奋进。赋作缘情,由内而发,何拘章法?可见,夫人所予之评,确有所据。” 前太尉杨彪之子杨修一席话,使得不少许都文人附和,终于让曹丕和卞夫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不管怎么样,这次文宴念赋,算是翻车出糗了。今日委实莽撞了些,以后再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乱背后世诗词哗众取宠了。想着这些,我将文稿揉成一团塞进了袖口。哎,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变成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我才能靠自己的本事写出合格的汉赋与古体诗呢? 可我并不想真的和他们同化。 正当我神游之际,宴席众人又闲谈起来。不知是不是深受文士作赋气氛的感染,蔡琰忽然面向阶下,平视众宾,又转身朝卞夫人一揖: “夫人,若无司空遣使赎回,妾身只怕再不得重返故土。妾身既感司空赎归之恩,今日置身此宴,见太平盛景,忆及沿途偶得数句,也如诸位才俊一般语盈胸臆,特请笔墨,暂抒忧情。” 卞夫人准求,侍婢随即便呈上布帛、玉砚与毫笔。 宾客们纷纷伸长了脖颈,遥望蔡琰,见她铺陈长帛于案,挽袖拈笔,轻蘸玄墨。我亦随着众人目光远远遥望着她,一瞬间,仿佛看见她所有的文思都凝聚笔端。耳边是笙乐作响,肺腑里是黄沙滚滚,似有万千悲愤欲喷涌而出,却只能隐忍于心,含泪吞声,将满腔情绪化作文字,诞于帛上。 你相信奇迹吗?你相信希望吗?只有半柱香,之有半柱香! 蔡琰一气呵成,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回家了一般,放下了紧绷着的弦。她骤然落笔那一刻,我的眼泪却不值钱地掉了下来。 亲眼目睹汉末乱世绝唱的出世,如何能不泪眼婆娑,哽咽无言? 曹丕利索起身,微微折腰,从蔡琰手中小心捧接过赋作,面向众宾,清声念道: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门户单。 身执略兮入西关,历险阻兮之羌蛮。 山谷眇兮路漫漫,眷东顾兮但悲叹。 冥当寝兮不能安,饥当食兮不能餐。 常流涕兮眦不干,薄志节兮念死难。 虽苟活兮无形颜,惟彼方兮远阳精。 阴气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尘冥冥。 有草木兮春不荣,人似兽兮食臭腥。 言兜离兮状窈停,岁聿暮兮时迈征。 夜悠长兮禁门扃,不能寝兮起屏营。 登胡殿兮临广庭,玄云合兮翳月星。 北风厉兮肃泠泠,胡笳动兮边马鸣。 孤雁归兮声嘤嘤,乐人兴兮弹琴筝。 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胸愤盈。 欲舒气兮恐彼惊,含哀咽兮涕沾颈。 家既迎兮当归宁,临长路兮捐所生。 儿呼母兮啼失声,我掩耳兮不忍听。 追持我兮走茕茕,顿复起兮毁颜形。 还顾之兮破人情,心怛绝兮死复生。 全赋以第一视角写真实经历,使人身临其境,若见胡地黄沙漫漫、孤雁南归、风紧马鸣的场景。念完以后,众宾尚未从浓郁抒情的骚体赋作中回过神来,蔡琰又已开始五言诗的创作。一炷香的时间,篇幅颇长的五言诗便作好了: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机微间,辄言毙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念到一半,曹丕忽然念不下去了,言辞实在太过悲伤,听者无不扼腕叹息,或掩袖堕泪,或执笔抄录,或伏色不语。 蔡琰清冷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些许雾气,她嘴唇蠕动,接上了曹丕未念完的诗,声音却是颤抖的: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嘘唏,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匈臆为摧败。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 城廓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 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 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 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诗毕,犹有余音绕台。诸宾肃然起敬,文士们深受感染,纷纷起身举樽遥敬。 “生居乱世,非独琰一人之不幸,上至王公士卿,下至布衣黎氓,皆罹斯殃。女子降生斯世,劳碌常苦辛,缱绻多愤激——此赋与诗,便取《悲愤》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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