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露城寄给项阳、林经相的密信之中,把大概的情况简述了一遍,毕竟从金露城至景树城路途遥远,万一途中出现什么状况,密信内容泄露,造成的后果未免太大了,谁也承受不了。
赵阙一人的安危,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
何况,他的生死,跟西塞息息相关。
虞王远在京城,过去了几年,经过赵阙身为将主对西塞军大刀阔斧的清楚积弊,虞王对西塞的影响已然微乎其微,但是赵阙,泼天的功绩,深入西塞军的人心,就算他没有一丁点的兵权,回到西塞,振臂一呼,拥护者必然茫茫不可计数。
即便赵阙搀扶两人,他们亦是不起身,就等着赵阙把话说清楚,了断他们心中的担忧。
陆续回来的铜羽,看到两位银羽跪地不起,他们哪敢再站着啊,何况,银羽所跪之人,乃是当朝的辅国大将军,一手创建云雀之人。
全部单膝跪地。
就连温泓以及去而复返的温征,也随其跪地。
赵阙环望众人。
景树城的云雀,于他而言,皆是熟面孔,每个人都能叫的出名字。
“大将军,既然说来话长,那便长话短说,您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您是知晓的,您成了这般模样,我们……我们心里委实难受。”
林经相说着说着,哽咽不语。
项阳道:“您还是当年带我们冲锋敌军的大将军吗?那时敌多我少,不一样是凿穿了敌阵,斩杀的首级,满地都是!为何到了今时,您受了伤,不愿意与我们说了?莫非是我们离您时间太久,您不信任我们了?!”
赵阙苦笑:“你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赵某不信任其他人,总得信你们不是?难道赵某不仅身受重伤,亦到了举目无信任的人的田地了?!”
林经相似是想起一事:“是了,大将军,李木槿李将军呢?她不是一直都在大将军的身边?为何没见到她?!”
“唉,大家先起身,我再说。”赵阙真的被他们有点惹恼了。
他不喜欢身边人对他行大礼,赵阙认为这种事,关系疏远,朋友兄弟之交,方是他最为喜欢的状态。
见两人倔着性子,不起。
赵阙随手点了位铜羽:“费继年、宁寒,你们两个过来!”
费继年与宁寒皆是年轻人,年龄过没过二十岁,还说不定。
听到大将军点了自己的名字。
费继年、宁寒不由自主的站起,走向赵阙。
“你们一人一个,把项阳跟林经相拽起来,大好男儿,膝下有黄金,老是跪着,哪是一回事啊!”
赵阙说完,转身回房,坐在桌子后,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他的这些兵,千般好万般好,就是性子倔。
期间,赵阙仔细打量费继年跟宁寒。
两人少年从军,刚上战场时,两股战战,眼泪哗哗的掉。
赵阙披甲骑马路过他们,没多说,命人把两人带在自己的身边,一同冲锋。
没想到,作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位少年,一起从军后的第一战,硬是被赵阙带出了血性。
那一战,费继年斩首六,宁寒斩首十。
项阳和林经相心知自己依仗着大将军爱兵如子,今日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大将军,所行所言,着实过分了。
两人一挥手臂。
“不必了,大将军既然要我们起来再说,大家就听大将军的吧,站起身再说。”林经相无奈道。
赵阙往嘴里倒茶的手,忽地一停,眉头紧接着就皱了,心情瞬间低落。
不过,他还是尝试询问了句:“宋麒呢?”
莫说是项阳和林经相了,在场的其余铜羽,听到大将军提到宋麒的名字,俱都沉默以对。
在路上,温泓跟温征曾与他提过一嘴,云雀折损了一位兄弟。
宋麒此人,论资质跟智谋,和众人比差一点,也差不了哪里去。
然而宋麒,赵阙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因为宋麒的爹叫做宋龙,敢起单名一个龙字的汉子,又在西塞,定然是猛人。
和寒山王朝一战,其中最惊险的一场,便是赵阙一人独战寒山王朝山巅大宗师的那场,若无宋龙率领的前军死战,恐怕,西塞待赵阙回返后,战况会恶劣的不成样子。
虎父无犬子。
宋麒也早早加入了云雀,于西塞,执行凶险的情报刺探,那一战,宋麒也立了大功,但,宋麒把大功心甘情愿的送予了其他战死的兄弟们,报予朝廷,让朝廷发放给他们抚恤金。
项阳张着嘴,重重叹了口气:“大将军,人死不能复生。”
赵阙恍惚道:“我记得没错吧?宋麒确实跟着你们两个?他在景树城?”
“大将军没记错,宋麒宋兄弟,的确在景树城,他是从西塞跟着我和项阳,一块到庆昌州,再到景树城的,于此城中,宋兄弟的作用极为关键,我们此处聚集的民宅,便是宋兄弟一手操、弄的,没留给城内其他探子组织,一丝一毫的线索,我和项阳皆极为满意。”林经相悲着脸,道。
他们同样知道宋麒是宋将军唯一的儿子,只是,宋麒不明不白的在街市上被杀,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彼时,寒山王朝四位半山三境的大高手围杀宋将军,他一个人将那四个人一一杀死后,继续和前军兵马拼杀敌军,最终力竭而死,等我回返西塞军,方才不至于前军全线溃败,一发不可收拾。”赵阙叹道。
那一战,委实惨烈,西塞军其余的将军们,亦是拼了命的杀敌,谁耐寒山王朝是倾国之力进攻西塞,连同寒山江湖里的大高手,亦是参战了七七八八。
赵阙说的事,在场的云雀谁不知道?
宋龙将军战死后,朝廷追封他为镇西将军。
如此殊荣,可见宋将军在那一战里,立的泼天大功。
赵阙又叹,正所谓人死不能复生,他在这儿哀叹,又有何用?!
“都坐下,刚才,我说了,你们站起,便告诉你们我的伤势到底因何……”
众人收拾伤感,各自找寻位置,环着赵阙盘腿坐下。
既然大将军到了景树城,其余事,合该放一放,于这些云雀,再重要的大事,跟大将军稍稍比一比,全部都黯然失色。
“我的伤势,正是来源于宋将军战死的那一战……”赵阙轻轻道,“那时,我突然消失在军中,和大家想的一样,有我不得不去应对的大宗师出现,何况不是一位,如果我不去阻拦,令他们到了敌军里,对西塞兵马造成的战损,根本无法接受。”
项阳双目圆睁。
那一战,大将军负伤回来,尽管杀意依旧冲天,无人能媲美,也领着快要坚持不住的西塞军大胜寒山兵马,但,战后,大将军便再也没露面。
再过一段时间,大将军把云雀悉数自西塞调来中原,安插到各个要地,而大将军辞去西塞将主、车骑将军的大位,被朝廷拜为徒有虚名,而无实权的辅国大将军。
这些事,他们老兵心口,都憋着一口怒火。
凭什么死死为大夏守住西大门的赵勾陈,大胜之后,竟然只得了个辅国大将军?而不是像虞王一样,获封异姓王?!
“从西塞回南扬州,我自知伤势严重,找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神医沈石三,又毫无头绪,打算先为魏客洗刷干净冤屈,顺便在南扬州青石城见一见许久未见的亲人,以及解决掉几件以前的憾事……”
魏客,魏将军,林经相面目凛然。
魏将军一样对大夏有大功,不过,那些事导致魏将军背负骂名、罪责,狼狈消失在西塞,而云雀必须要做的几件大事之中,寻到魏将军,就是其一。
“唉,人算不如天算,青石城到金露城,连续几场大战,使我的伤势不断恶化,就算期间得了几件机缘,伤势已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无异于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沈神医当真在梅塘州?”林经相问道。
赵阙笑了下,把纳兰老头子跟他说的言语,重复了遍。
诸人齐齐大皱眉头。
此等秘辛,自然不会写在密信上。
“大将军,那些世家大族的人不可信,梅塘州遥远,谁知大将军千辛万苦去了之后,沈神医会不会在那儿,万一……沈神医静极思动,又云游天下了怎么办?”项阳叹气道。
尽管他知,大将军的伤势到了需要沈神医才能救治的田地,偌大的天下,生路,或许唯有沈神医了。
赵阙嘿然笑道:“赵某身负神通八相龙蟒,你们是清楚的,而今的伤势,正是来源于八相龙蟒,那场大战,为了斩杀敌手,我用了当时不该用了力量,且极限施展八相龙蟒,不惜把自身的武学境界喂养给八头畜生,再加上于西塞数年,零零散散受到的伤,一股脑的爆发,即便赵某是天上的神仙,也挨不住。”
被八相龙蟒反噬,这些人不明所以,只是看大将军眼下的惨状,依稀可以窥到,伤势究竟恶化至了何等的地步。
林经相如此一个猛汉,竟是又泪眼婆娑,像个小媳妇。
“大将军,除了沈神医,世间就没有别的办法救您了吗?”
赵阙回道:“你们都知道,拥有八相龙蟒神通的武夫,必然早夭,当时,令你们寻找打听解决此等后患,便是为了应付当下的状况。”
说罢。
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稗官野史记载的八相龙蟒武夫必死,的确无解,然而,万万不是大将军而今的年纪,他太过年轻了。
“太早了,大将军,实在太早了,我们还以为,足够等到大将军重掌兵权,做出一番大事。”温泓哽咽道。
他们从未把那事,跟赵阙目下的伤势,联系在一起。
“嘿,那你们以为当初我真的是因旧伤爆发,才不得不退居二线的吗?”赵阙反问。
“大将军,天下人,即便知晓您的真实情况,一样不敢置信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赵勾陈,居然成了言华境武夫!”宁寒悲痛道。
赵阙道:“好了,你们都知道了,也并不是赵某不想令你们知道这些,只是担心你们清楚了赵某已是垂死之人,便没了心思。”
“怎么可能!大将军,我们是您的亲兵,至死效忠!”林经相把拳头放在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道。
他们久经沙场的悍卒,认真起来,杀意不由自主的散发。
赵阙微凛,他的身体,已到了感受杀气便全身发寒的程度了。
“你们在此,打探到了些什么?”
说到正事。
项阳缓缓摇头:“回大将军,此州的世家大族、官员,着实太过老实了,除了玩命赚钱外,并无其他异于常态的举动。”
林经相接着项阳的言语道:“山上的江湖门派倒是近两个月动作频频,不断派出好手前往江晋州,到底去做什么,是加入叛军还是另有任务,他们捂的死死的,唯有那些江湖门派的长老等核心大人物知晓,我们用了许多办法,皆未曾打探到。”
两人说的事,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他们这点云雀,能在赵阙面前,言之凿凿的说出,已然算是做的出神入化了,不辱使命。
“庆昌州于大夏不起眼,倒是庆昌州的门阀世家,平沛高家,底蕴深厚,他们近期有何动作吗?”赵阙问。
项阳回道:“回大将军,平沛高家上月二十三日,大摆了一场宴席,广邀庆昌州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除此之外,平沛高家一直安安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