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到了景树城后,所遇到的人,不论是谁,与他说的话,都能再细细咂摸一番,能咂摸出不少东西。
尤其是柴星香,不经意间冒出来的言语,赵阙往心里一放,再反复品一品,不单单能摸清楚她的心性,亦能追溯柴星香在银花派,所经历的到底有多不堪。
这些事,自迎秋宗一战结束后,于赵阙本人而言,已然是结束了。
在景树城耽搁了太长的时间,若非宋麒的死,他都想随意落枚棋子,便继续赶往梅塘州,他的身体,在余康城之时,便昭示他,已是支撑不了多久时日,在常秀山隐居修行的孟了,帮了他一个大忙,虽是将风水气运,白白的送予他,还是治标不治本,说不准哪天八相龙蟒突然反噬,令他暴毙,那时,再后悔,可就悔之晚矣了。
现在,和柴星香的一番话,着实把赵阙拉近到庆昌州的水面底下,往日于他的眼中,不显山不漏水的庆昌州,没想到隐藏着那么大只王八,专好步步为营的落子布局,再如猛虎出山,大龙挺背,摧枯拉朽的把想要杀的人或者门派、世家,令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之前跟柴星香言语,他是有句话没有说出口的。
按照那位深藏水底的大王八,落下的颗颗棋子,已然让迎秋宗陷入必死之局,然而,出了他这个变数,硬是把迎秋宗的死局,盘活了。
幕后之人,当然明白,所谓的宝刀不过是个笑话,那是柄煞气滔天的邪刀,迎秋宗这种自诩正道武林门派得去,必定付出大代价将之封印,不然,邪刀传出去也无所谓,反正死伤的是景树城百姓,彼时,这口大黑锅,可就得扣在迎秋宗的头上,不仅逼迫迎秋宗不得不出手,还能令迎秋宗几代人积累的声望,一落千丈,成了景树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相比于第二种结果,从赵阙的视角看,他亦是代迎秋宗庆幸,选择了第一种。
幕后之人落下的第一颗棋子,实则已然让迎秋宗疲于奔命了,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第二颗棋子,并非是景树城的各个门派,而是邪道妖人郑御。
那柄邪刀,似是与郑御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迎秋宗倘若并未牺牲一位祖师的性命,封镇邪刀,而是简简单单,当一众江湖人和武林门派攻山之际,打到决定胜负的关键手时,郑御乍然现身,使一手四煞镇灵,再破除邪刀的封印,持刀砍杀迎秋宗,迎秋宗一样是必败之局,无法翻盘。
郑御亦会闯出偌大的名声,扬名江湖,换成赵阙是那位藏着的王八,把灭迎秋宗的大名,完全可以推到郑御的头上,令他吸引江湖人的视线,自己,如此前一般,继续蛰伏。
此等一石二鸟的计策,赵阙随便复盘了一下,也对幕后之人的城府计谋,感到惊心,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迎秋宗断无幸理,他本人不单能达成目标,还无人能够知晓,即便露出了些蛛丝马迹,就像是赵阙听到的,其实,另有他人在谋算迎秋宗,也能凭借其不知有多么深厚的势力,轻松斩杀,大概,他亦是故意令人泄露的消息,想要瞧瞧,景树城,还有哪些势力,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对他感兴趣。
关于此事,赵阙必会让云雀调查的,不光是而今景树城的这些人,他还要调来其他人,一同打探,何人藏的那么深,布局的那般完美。
乱世一到,不怕莽夫,怕的是,计谋深远,阳谋阴谋夹杂在一起,从不起眼微小的事情,扩展到全局的枭雄,若并非那位枭雄所为,是他身边有谋士,必杀无疑,不是赵阙在秋山上,换成任何一个大高手,就算他是蓬莱下境,迫于大势,一样不敢、不愿、不能插手。
第三颗棋子,就是景树城一地的其余门派了,抛开迎秋宗不谈,赵阙所见,几乎在景树城一地叫的上名字的武林门派,悉数到场。
迎秋宗有护山大阵,开启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那些攻山之人,同样有,只不过,他们的天时为但凡铁了心,迎秋宗即便现在惨胜,日后一样得灭门,时间站在他们的一边,地利是不仅仅是景树城一地,只要迎秋宗敢反抗,幕后之人亦能调遣其他人到此,掐灭迎秋宗燃起的小火苗,人和的话,更容易理解了,他们本就是人多,又皆听从“一人”,看样子,攻上迎秋宗后,所作所为,一样是按照幕后之人的吩咐去做。
第四颗棋子,是赵阙没想到的,居然毫无痕迹的把邪刀描述成了宝刀,让周围的江湖人深信不疑,使得市井百姓深信不疑,正所谓,谣言猛如虎,一传十,十传百,传下去之后,宝刀本身便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迎秋宗得到了宝刀。
迎秋宗凭什么得到宝刀?!
如此一来,再随意传一传迎秋宗的劣迹,加工下迎秋宗的蛮横霸道,就会引得,人人愤懑,恨不得把迎秋宗上下弟子,千刀万剐,使其永世不得超生。
第五颗棋子,就是景树城的世家大族以及官府了,迎秋宗一战,那些达官显贵,一个人都未曾出面,好似,他们齐齐离开了景树城,不知晓此事一样,赵阙猜想,这些达官显贵,也许躲在一旁,摩拳擦掌,把迎秋宗麾下的产业,和攻山的势力,一同瓜分殆尽。
他们老老实实的,便是对攻打景树城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了。
赵阙叹了口气,又吃了个糕点,从南扬州一路行到景树城,他所见识到的人,没有任何一人,能与幕后布局之人可比。
他虽是能和幕后布局之人,掰掰手腕子,但那也是从前的赵勾陈,绝不是眼下没了兵权、性命垂危、云雀散在各地、西塞情况不明不知有没有祸事的赵阙。
不能说是一无所有,西行从军后,他是头一次,虎落平阳落到了这般凄惨的境地。
也不知韩起到没到西塞,那位背负神通神境的少年郎,他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往几分影子。
希望韩起一路顺顺利利的赶到西塞,加入西塞军,从零开始历练,一步步稳扎稳打的成为新的将星。
晃晃脑袋。
把咀嚼的糕点,咽下。
银花派的糕点铺子,实在不俗,不是第一次吃了,赵阙依旧感觉,糕点的味道委实好,和专门供应皇族吃的糕点,也差不了多少。
“庆昌州……”
躲过一位行人,赵阙喃喃自语。
老说话,水浅王八多。
景树城一地,已经不是水浅了,各方势力,交织在此,混乱的没人知道,景树城到底被多少势力关注了,另外,本地的势力,对此还茫然无头绪,忙着自己手中伙计,搁成他,不把景树城从头到尾清理一遍,睡觉都睡不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赵阙骤然停下脚步,忽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几位大炼气师,应当是早已察觉,景树城被人布了局,不然,怎能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一朝消除了大阵的影响,立刻离去?!
也有可能,他们和幕后之人认识,了解庆昌州水面之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才选择景树城布下大阵,好走个捷径。
至于邪刀出世,影响到了大阵,就是其他一番话了,有没有可能,是幕后之人,一道把这几位大炼气士算计进去了?
那位老者跟赵阙说的话,他得好生思量下了。
其中,有多少实话,多少假话,是不是故意在关键之处诓骗了他,使赵阙往别处想。
但是,说回来,大炼气师并不认识他,诓骗他的意义何在?!
赵阙的后背,猛然出了冷汗。
他蓦地想到了另外一种解释。
他的行踪早已暴露了……
布局之人,把他也当做了一颗棋子利用。
环视四周。
行人来来往往。
街市热热闹闹。
大年的头几天,繁华更上繁华,给人一种,大夏的天下太平,百姓享受着承平,过着自己的日子,无忧无虑。
他把打开了一个口的包裹,重新拴紧,天气冷,莫让冷气把热腾腾的糕点,吹凉了。
巷子的巷口,一位目盲老头摆着棋局。
棋盘普通,随意的木头制成,上了年月,木头的原色看不清了,现在瞧去,送给别人,都不要。
白、黑两色棋子,被目盲老头轻轻捏起,清脆的啪的一声,落于棋盘上。
虽是目盲,却是双眉紧皱,仿佛看清了棋盘上,黑白棋子各自代表的大势,正愁着下一步,如何走。
赵阙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看到的目盲老头,太过平常,就是小老百姓。
只是,不知缘于何故,他就是认为,目盲老头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种感觉,极其奇怪。
便像……
便像辅国大将军赵勾陈,身披盔甲,在街市上,与小摊小贩争斤论两来的奇怪。
他极其不喜欢拖泥带水。
干脆走过去。
蹲在目盲老头的身前。
还未开口。
目盲老头就抬起头,紧闭的双眼,平平的对着赵阙的面庞。
“大将军的心思如此之重,当心折了阳寿。”
赵阙吐出那口气,说道:“谋划布局的人,就是老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