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慧耳朵很尖，那些人自以为压得很低的声音，其实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也不傻，从开始懂事起就在这种环境中，听多了各种闲言碎语，不懂也懂了。更何况，她确实不小了，十五岁了，本就早熟，该懂的早就懂了。
也因此，她的脚步十分沉重，甚至越靠近那个叫做家的地方，一双脚越是灌了铅似的，甚至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但她到底还是得回去。
果然，她们说的没错，她的母亲，她们口中那个“姓徐的”回来了，还有只比她大了两岁的姐姐胡小涵，都在家里。
满屋酒气汗臭中两个衣着格外鲜亮的女人，头发都是红黄红黄的大卷发，在现在乡下可谓潮流至极了，浓烈的香水味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混在空气中，逼仄的房间更添窒息的感觉。
胡小慧一点没有村里小孩儿面对打工回家的父母的兴奋和喜悦，两个女人倒还比较兴奋。
“回来啦小慧？哎哟快让妈妈看看。怎么又黑了？”
“小慧，快看姐买的这是啥？方便面，可好吃了，还有方便粉丝，烧点开水泡泡就能吃，可香了。”
“你爸那个死人，是不是又让你干农活儿了？瞧瞧这脸黑的，幸亏我闺女像我，这底子就是好……”
一番简单的热络关切和分享之后，她们也很快说出了回来的目的。
“小慧啊，你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以后想干点啥啊？”
“反正都得出去挣钱。高中学费那么贵，谁还供得起？小慧，听姐的，我跟你说外面的世界可好了，比咱在这儿苦哈哈读书强百倍。”
“你姐说得对，小慧啊，你初中毕业比你姐强多了。那啥读书不读书的，对女孩子也不重要。跟着妈出去，也免得走弯路，现在外面的钱好赚得很。”
说是征求意见，但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胡小慧任何表达的余地。
她听着母亲和姐姐越说越高兴，畅聊着外面世界的精彩，还规划起了未来母女三人在外面闯荡挣钱吃香的喝辣的美好生活。
至于那个天天去跟人打麻将赌牌的酒鬼男人，对她们而言什么都不是。
胡小慧当然对所谓的父亲没什么感受，她妈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女人，也曾经跟那些村里女人一样穿着朴素干活勤劳，但因为没生儿子，挨了太多打，后来跑出去打工，才渐渐变成了现在这样。
但她无法接受，她们想把她的人生也安排成这样。
“不，我不去。我不会跟你们去的。”因为之前的话她们完全不搭理，仿佛她的人生她的未来就在她们轻飘飘几句话就完了。这次她不得不提高音量，因为她们不仅在说，已经开始动手收拾她的东西了。
“要走得趁早，不然等他回来了，咱们就很难走得掉了。”
“我不跟你们走。”胡小慧的反对拒绝在徐来娣和胡小涵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徐来娣甚至还笑着对胡小涵道：“瞧瞧，你当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然后又放低了声音劝导胡小慧，“你看看你姐，我是你们亲妈，我还能害了你？在这村里能有什么好日子，出去了咱们赚钱自己花，好日子在后头呢！”
胡小慧绷着脸，她还伸手来戳：“行了行了，你看你这样，跟你姐真是一样的，跟你说你也就现在犟，跟咱们出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跟她不一样！”出去七八年，妇人的手到底还是和一直干农活的村妇不一样了，柔软的多，但胡小慧却觉得仿佛是一条阴冷的毒蛇爬上了她的脸一般，一瞬间汗毛直立，下意识伸手打开，声音也再度拔高，“我跟她不一样，我跟你们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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