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看向来人,只见那人不到四十岁年纪,身形清健,看上去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知道此人便是沭宁县令董广孝。董广孝一眼便看向麝月,上下打量,麝月却已经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玉佩甩了过去,董广孝探手接过,身手却是不弱,借着边上的火光细细看了看,脸色骤变,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拱手道:“卑职董广孝,敢问贵人.....?”他不知麝月具体身份,却已经认出这玉佩确实是宫中之物,手持此玉佩,自然是宫里的贵人。“本宫麝月。”麝月简单明了:“你就是董广孝?”董广孝身体一震,立时跪倒在地,他身后那群人也早已经下马,纷纷跪倒在地,黄捕头和周围的县兵更是哗啦啦全都跪在地上。麝月从董广孝手中收回玉佩,问道:“你手下现在有多少人?”“回禀贵人,城中的衙差只有四十八人,但卑职有不少朋友前来助阵,再加上卑职动员了城中的青壮,目前守卫两座城门的有六百多人,还有一支近八百人的青壮队伍这两天正在接受训练。”董广孝立刻道。麝月听到城外杀声阵阵,心中只担心秦逍,道:“你现在可以调多少人?大理寺秦少卿正在城外与叛军厮杀,你带人立刻出城增援。”董广孝脸上显出喜色,只以为公主驾到,是带来援兵。虽然朝廷的援兵如此迅速赶到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而且由大理寺的少卿领兵有些不合常理,但这种时候有官兵增援当然是求之不得,问道:“殿下,秦大人有多少兵马?”“只有他一人。”麝月心急如焚,“他被叛军围了起来......!”“一人?”董广孝心下一沉。边上黄捕头知道堂尊大人一时间还搞不明白情况,解释道:“堂尊,殿下和秦大人冲过叛军营地,到了城下,我们.....我们不知殿下身份,不敢开城门,后面叛军追杀过来,那位秦大人留下殿下,单人匹马向叛军那边冲了过去......!”董广孝赫然变色,失声道:“他独自一人冲向叛军?”立时便要上城头,但麝月在边上,只能拱手道:“殿下,卑职上去看看情况。”“你赶紧召集人马出城营救。”麝月一想到秦逍九死一生,情绪几近崩溃:“再不出城就来不及了。”董广孝肃然道:“殿下,北城门这边所有兵马加起来不过三百人,方才鼓声响起,一炷香之内会有青壮赶来增援,但到时候加起来也不过六七百之众,而且除了少数人有作战能力,大部分人从未上过战场,此时出城,那是自寻死路,正中叛军下怀。”麝月怒道:“你是要抗命?”“殿下,沭宁城有数万百姓,一旦被叛军破城,后果不堪设想。”董广孝虽然只是个县令,但在麝月面前语气依然很坚决:“城中的守兵,若是全力固守城池还有一线生机,出城迎战,沭宁城必破。卑职身上担负着城中数万百姓的生死,即使是公主的命令,卑职也绝不敢从命。”麝月当然知道董广孝的决定乃是大局为重,如果他没有这样的见识,也就不可能坚守沭宁城固守待援。但秦逍身陷敌阵,一切都是为了她,如果换做从前,一名臣子的生死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但现在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秦逍死在叛军阵中,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董广孝,你是大唐的官员,本宫令你出城救援,你竟敢抗命,难道不怕本宫要了你的脑袋?”麝月心中气恼,又急又怒。“殿下,正因为你是大唐的公主,更应该明白孰轻孰重。”董广孝正色道:“比起秦少卿一人的性命,沭宁城内数万百姓的安危更重要。城中这些百姓没有向叛军妥协,这几日积极备战,他们是大唐最好的百姓,也是公主最好的子民,公主难道忍心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公主要杀卑职,一声令下便可以,可就算是公主赐死,卑职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派兵出城。”他的语气坚定无比,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麝月闭上眼睛。董广孝说的没有错,秦逍是大唐的官员,可城中数万百姓难道不是大唐子民?他们追随董广孝固守孤城,那是大唐的忠贞子民,自己难道为了秦逍一人,置数万百姓于不顾?城外的杀声依然在继续,麝月身体微微颤抖,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有不少兵士正顺着城内石梯登上城头,立时向那边跑过去,脚下的伤势好没有好,只跑出数步,伤口便即裂开。但她此刻已经忘记了脚下的疼痛。董广孝见状,神情凝重,立时跟了过去。麝月冲到石梯边,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却根本没有犹豫,挣扎着起身,几乎是爬上石梯,董广孝见这位大唐公主此刻就像疯了一样,心下诧异,暗想一个大理寺少卿竟然能让公主如此失态?麝月爬到城头,几名兵士便要拦阻,麝月厉声道:“闪开!”推开一名县兵,也不管周围其他人,跑到城垛边,居高临下望向叛军阵中。月色之下,放眼所见,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影,一时间也看不清楚秦逍身在何处。“秦逍,秦逍......!”麝月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沉稳镇定,两只手握成粉拳,一双美丽的眼睛在叛军阵中扫视,只想找到秦逍。董广孝登上城头,龚魁立刻拱手行礼:“堂尊!”城头堆放了无数的石块巨木,还有备好的成桶火油,数十名箭手在城头一字排开,成捆的箭矢堆放在箭手脚边。沭宁城为了应付叛军攻城,确实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站在麝月边上,也是抬眼向城外望去。他从无见过秦逍,但是黄捕头方才那几句话,却是让这位沭宁县令对秦逍心生敬意。董广孝当然不是蠢人。黄捕头三言两语,已经让董广孝明白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秦逍带着公主穿过叛军大营,来到城下,却因为自己的命令,守城的官兵不敢打开城门,而秦逍撇下公主冲向叛军阵中,只有两个目的,首先是以此来证明他们并非叛军奸细,其次则是为麝月争取入城的时间。这位少卿大人的胆识和勇气着实让人肃然起敬。秦逍的目的确实达到,但却也因此让他自己身陷敌军阵中。董广孝知道秦逍已经是凶多吉少。别说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就算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孤身闯入敌阵,在数千叛军的包围下,还想活着逃出生天,那简直是痴人说梦。秦逍却是已经陷入了叛军的包围。一开始冲来的叛军阵型稀松,秦逍可以凭借战马的优势在叛军阵中来回驰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叛军赶到,而且为了重赏纷纷向秦逍这边围过来,秦逍只觉得四周都是人,已经不似先前那样可以任意飞驰。他不知道自己砍杀了多少人,只知道自己手中的刀刃已经卷了,而且浑身上下都已经沾满了鲜血。叛军的出手毫无章法,有的人冲过来长矛乱刺,有的则是直接用刀去砍马腿,还有人将手中的斧子镐头直接掷过来,秦逍不但要护住自己身体,还要保护战马不能被叛军所伤。如果战马倒下,自己绝无活命之理。又是一刀砍过去,将一名叛军的脖子砍断,伤口鲜血喷涌而出,鲜血溅在秦逍面门上,秦逍只感觉眼前一片血红,立刻抬臂擦拭蒙着眼睛的血污,他不能让鲜血挡住自己的视线,也就在此时,感觉左腿一阵刺疼,却是一名叛军士兵手中的长枪趁机扎入了秦逍的大腿中。秦逍挥刀砍断长矛,发现四周叛军已经聚集合围起来,眼瞧见还有最后一丝缺口没有合拢,顾不得腿上的枪伤,大喝一声,催马从那缺口直冲过去。但很快就发现,冲过缺口,前面又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围过来。秦逍曾听说书先生说起无双上将单骑冲阵,进出如入无人之境,但今日才知道说书先生的话真的不能信。身陷敌阵,就算有三头六臂,但敌军如同潮水一般,只要围拢起来,就算是上千头猪将你围住,你想杀出去也是等如登天。人有力竭时,战马同样也会力竭失蹄。秦逍血染布衣,心下感慨,暗想自己为保护麝月战死此处,也不知道日后麝月会不会给自己建一座祠堂,以供后人祭拜。忽地发现不远处火光明亮,听得马蹄声声,只见到一队骑兵正向这边冲过来,当先一人头发披散,额头系着红带子,身着战甲,手中却是拿着一把鬼头大刀,直向自己这边冲过来。那人身后跟着数十名骑兵,有数人举着火把,亦有人还举着一面旗子,火光中,秦逍看得清楚,那旗子上赫然写着大大的“奎”字。奎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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