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对酒夜话。樊子期面带微笑,宇文老侯爷的神情却已经冷峻起来,淡淡道:“我手里握有甄家谋反的证据,朝廷给了我们剿贼的权力,只要西陵出现乱匪逆寇,我们有权出兵剿灭。所谓的贼寇,那是任何对朝廷不忠的乱臣贼子,甄家不忠,也属逆贼,自然可以剿灭。”“兄长误会我的意思了。”樊子期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不能剿贼。这十几年来,西陵大小贼寇不在少数,我们也从没有对那些逆寇怀有纵容之心,我与熊掌一样的心思,但凡祸乱西陵忤逆朝廷,自然要将其彻底铲除。”顿了顿,神色也变得冷峻起来:“如果甄家确实怀有谋逆之心,甚至投敌叛国,那当然也要剿灭。”宇文老侯爷道:“既然如此,你是否要和我一起上书?”“兄长,我问你是否禀报过朝廷,也是为你好。”樊子期正色道:“甄家毕竟是朝廷赐封的侯爵,那些乱匪逆寇我们可以先斩后奏,可是甄家难道也能先斩后奏?即使可以先斩后奏,兄长是否在斩杀他们之后,能够拿出确凿无疑的证据?”身体微微前倾:“如果你能先禀报朝廷或者黑羽将军,拿出所谓的证据,让朝廷或者黑羽将军确定证据确凿无误,判定甄家确实有谋反的行迹,那么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剿灭甄家,朝廷只会表彰你忠勇可嘉,宇文家也一定得到大大的封赏。”宇文老侯爷皱起眉头,凝视樊子期,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先斩后奏再拿出证据不行?这种事情,如果走漏风声,被甄家有了准备,再想铲除可就困难重重。我是为朝廷谋划,在甄家叛乱之前,将灾祸扑灭于无形之中。”樊子期颔首道:“我明白兄长的意思。兄长是担心将证据交给朝廷,朝廷只凭借那两封密函不好给甄家定罪,而且朝廷更担心轻举妄动会导致西陵动荡,所以很可能忍耐不发。兄长忧朝廷之忧,先斩后奏,做了朝廷不敢轻易做的事情,如此既除掉了叛贼,还能让宇文家为朝廷赏识,可谓是一箭双雕。”宇文老侯爷瞳孔微微收缩。樊子期口中说出“两封密函”,老侯爷脸色就已经微变。密函之事,更是隐秘至极,直到方才他才在帐中向众族长传阅,此前知道两封密函的人凤毛麟角,而且几乎都是宇文家的心腹。樊子期刚刚带兵抵达不久,还没有一兵一卒进入营地,自然不可能与营地里的族长们接触,那么应该不知道两封密函的事情,但此刻他却轻描淡写地说出两封密函,竟似乎早就知道宇文家所握的罪证是什么。宇文老侯爷虽然依旧显得很镇定,但心底却已经隐隐升起一股不安。“如果换作是其他人,即使没有事先向朝廷禀报,先斩后奏取得如此战果,朝廷也定会加官进爵。”樊子期凝视宇文老侯爷,缓缓道:“兄长未必是想着加官进爵,只是想着能够化解多年来朝廷对宇文家的疑忌,让宇文家化解十几年来的危机,直白的说,兄长此番是要赌一把。”见老侯爷盯着自己看,轻叹道:“如果是别人这样赌,几乎胜局已定,可惜...做这件事情的偏偏是你宇文家。”“那又如何?”宇文老侯爷平静道:“你的意思是宇文家不能为朝廷效忠?”樊子期道:“我的意思是,朝廷一直将宇文家与慕容家等同视之。南疆慕容裂土为王,虽然当年送了人质向朝廷求和,朝廷也给了他镇南王的爵位,可是朝廷何曾将慕容家当做大唐的臣子?朝廷对慕容家的杀心从来都没有消失。”顿了顿,才继续道:“宇文家是西陵三姓之首,在朝廷的眼中,宇文家与慕容家一样,都是最大的眼中钉,找到时机,就不会手软。”“将宇文家与慕容家相提并论,你倒是高看了宇文家。”老侯爷淡淡道。樊子期摇头道:“我说的不是你们两家的实力,而是你们两家的处境。”“你说这么多,是说我如今为朝廷剿灭了甄家,朝廷依然不会对我宇文家善罢甘休?”宇文老侯爷冷声道。樊子期道:“如果甄家果真是投敌叛国的逆贼,宇文家将之铲除,朝廷当然还会封赏。天下未定,宇文家立下赫赫功劳,朝廷若是怠慢了,难免会为天下人所诟病,圣人一片佛心,自然也不愿意落下轻慢功臣的名声。”宇文老侯爷道:“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今夜逆贼的首级和折子都会送去京都,甄家罪证确凿,两封密函是物证,各大族长也都有本上奏,那都是人证,人证物证俱在,宇文家剿贼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你既知道圣人不会薄待功臣,那么宇文家当然会顺利渡过这一关。如果你同时上书,圣人或许也会对你樊家网开一面,从此之后,不再追究樊家当年的罪责。”樊子期笑道:“兄长这是顺带拉我们樊家上岸?你若是真心帮我们樊家,早就该将这次计划告诉我,而不是等到现在才让我与你一道上书。”抬手摸着颌下青须,摇头道:“不过就算兄长现在想拉我一把,我也不敢和兄长联名上书,以免被宇文家连累。”“连累?”宇文老侯爷眉头一紧。“兄长,你这场赌局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确定甄家是逆寇,如果无法证明甄家谋逆,你出兵袭杀甄家父子,那就是滥杀无辜,而且杀的还是大唐的侯爵,那可就是犯下了滔天大罪。”樊子期缓缓道:“你能证明甄家投敌叛国的证据,只是因为那两封密函,至若你说的人证,兄长,这些人在你的刀下,说的都是你愿意听的,如果朝廷的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那么朝廷让他们说什么,他们绝不会说一句朝廷不想听到的话,你说是不是?”宇文老侯爷知道樊子期所言不假。“所以归根到底,对你有利的只是那两封从乞伏善府邸搜到的密函。”樊子期淡淡一笑,拿起茶壶,给宇文老侯爷杯中添了一点茶水,这才道:“那两封信的真假,也就直接关乎到宇文家的生死。”宇文老侯爷身体一震,目中显出厉色:“你如何知道那两封密函?”樊子期只是微微一笑,竟然站起身,回头向自己身后的骑兵军阵招了招手。这边宇文承朝自然看得清楚,沉声道:“大家准备了。”握住佩刀刀柄,直待樊家有一兵一卒冲出来,立刻带人冲上去。“大公子不要轻举妄动。”袁尚羽却已经按住宇文承朝准备拔刀的手:“老侯爷说过,没有他的吩咐,绝不可轻举妄动。樊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咱们眼皮底下伤害老侯爷,大公子不要冲动。”宇文承朝看了袁尚羽一眼,见袁尚羽神色凝重,也知道袁尚羽言之有理。虽然听不清两位侯爷到底在说什么,但宇文承朝知道所谈必然是非比寻常,老侯爷事先有嘱咐,自然就是担心这边轻举妄动。这边虽然有数百虎骑,但对面同样也有近千樊骑,若是轻举妄动引起两军厮杀,后果不堪设想。忽然间,却见到对面的骑兵阵分开一条道路,很快,一辆马车从分开的道路缓缓驶出,那辆马车与之前送来酒菜的马车并不同,不但简陋许多,车厢也窄小不少。距离酒桌还有一些距离,驾车的车夫跳下车,走到车厢边,拉开了侧门,随即背着一人从车厢内出来,车厢出来的那人浑身被黑色斗篷裹着,帽兜戴在头上,宇文承朝这边一时看不清楚那人到底是谁。只见那车夫将那斗篷人背到酒桌边,在靠西边的席位停下,然后小心翼翼将那斗篷人放在地上,抱着他在西边的席位上坐了下去。车夫待斗篷人坐好,这才一拱手,转身迅速退了下去。月色之下,只见那斗篷人抬起双臂,将头上的帽兜向后掀开,露出了脑袋来,这时候瞧见宇文老侯爷似乎要站起来,但屁股抬起,又坐了下去。“白掌柜!”站在宇文承朝身侧的秦逍脱口而出:“那是白掌柜。”宇文承朝身边这些人,秦逍的视力自然是最强,实际上在两位侯爷饮茶相谈之时,他就悄无声息偷偷吞服了一颗血丸,那血丸是以狗血所制,服用之后,听力和视力自然都不是其他人所能相提并论。只是隔得距离有些远,两位侯爷的声音也不是很大,秦逍隐隐听到几句不连贯的话,不是十分清晰,大体的内容根本听不明白,只能将听到的几句话自行脑补。但此刻斗篷人掀开帽兜,他看到那人的样子,瞬间就认出那竟然是白掌柜。宇文承朝扭过头,见秦逍直直看着那斗篷人,惊讶道:“你.....你说那是白掌柜?”秦逍凝神细看,确定无疑,点点头,道:“大公子,是白掌柜,不会有错。”秦逍的语气异常肯定,不但是宇文承朝,宇文承朝身边的袁尚羽和胖鱼等人全都是大惊失色,胖鱼失声道:“白掌柜.....白掌柜不是在府城吗?他.....怎会与樊家在一起?”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