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盈盈再拜,道:“陛下好点了吧?臣妾将去也,日后就不能在你身边了,陛下自己保重,臣妾拜辞。”说完起身要去。刘邦突然问:“皇后这是要去哪儿?”吕后答道;“不是进来就已说过的吗?离开长安回乡去。”刘邦突然伤怀道:“皇后真的要走吗?我们是夫妇啊?国事浩繁,你就忍心一个人走了?扔下朕和汉室江山不顾?你就不能有昔日处断韩信、彭越之权谋?阿雉,娥姁。”连老婆小名都叫了,这是论起两口子来,虽然心中老夫老妻,但夫妻情分怎么说忘记就忘了?
吕后苦笑道:“都封衣退宫了,你这乐儿、盈儿的阿翁好意思再留我?”刘邦苦笑,道:“一个锅吃饭,一场被睡觉的两口子,不能认真到底的吧?要不我现在去你的长信宫。”吕后看了戚夫人一眼,道:“说实话,我这个皇后太刚,你病痛那么痛苦,臣妾的心也一样揪心,这不是医药有用的,还是戚妹妹人手管用,我就不勉为其难了,我这个乡下半老娘就暂且替皇上洒扫皇后的长信宫吧。”说完,吕后款款而退,出了淑房宫,理理鬓发,咬唇叹息,满眼都是泪水。
张良终于盼来了这一天,皇帝诏令他明天陪驾去太子的东宫大夏宫,他掐指一算,果然正如他以前预料的一模一样,便连夜入长信宫去见吕后,道:“皇后,前些日子皇帝要臣陪驾一起去太子东宫那件事儿,果然如期来了。好在一切都在我们的预期里,明天其实是皇帝寿诞,而他并没有当朝宣布,也不在紫微宫为寿,受群臣朝贺,而要去东宫,对太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欲加之罪的意味很是明显,肯定是充满不确定性。但皇后你放心,这件事儿我来安排,对这件事儿我们已经绸缪甚久了,现在该用得上我们以前所准备的计划,皇后你让太子这样来做······”说完,就对吕后低声说了一遍,听得吕后一咬唇道:“人谋之,天定之,只求上苍鸿蒙护佑我儿平安。”
刘邦终于打起精神,趁自己在病中感觉到好一些的窗口期,终于成行了驾临太子的东宫,这一回,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和张良、夏侯婴一起近乎私密的到了大夏宫。太子刘盈早早就恭迎在宫门外,当他抬头看见一脸病容憔悴的父皇的时候,已经泪目,骤然间,刘邦看到了太子动情的那一幕,和儿子猛地有了一开始没有预设的父子之情,柔声关切地问:“太子近来学业可学得用心?”太子拜伏在地,道:“儿臣不敢懈怠。”说完将皇帝迎驾宫中,中常侍周绁上前报道:“请皇上、太子燕居置酒,宴席已经备齐。”皇帝听了点点头,看见宫中早已一圈列席完成,自己位居主席,太子侍立在自己身后不入席,右张良、左夏侯婴。庭中已经有乐队在了,那些人各自手持自己的乐器埙、管竹、鼓、笙、丝弦、磬、钟、祝、缶等,各司其位,清一色的是身著黑色深衣的男人们,气氛显得很正式、很肃穆。
一见皇上莅临,乐声骤发,刘邦恍然觉得自己升腾在大天之中,四周都是五彩祥云,太清光照,所有的负面情绪,还有伤痛竟然一扫而光。他闭上眼睛,默默地享受这人生的音乐乐章,听得张良在自己耳边道:“陛下,这是宫中奉常府的乐队,在奏响周穆王的《钧天广乐》,此乐是赵简子得之清都紫微,上帝居所。”刘邦的脸慢慢地变得很和蔼,道:“这孩子很有心······”
一阵钟鸣,一巡水陆佳肴上来,刘邦意犹未尽,一睁眼看见太子奉酒上来了,后面跟着四个人,列队鱼贯而来,一个个年龄八十有余,长得须眉皓白,仙风飘然,道骨岸然,头上巍巍峨冠,身著方仙道羽衣,手奉红玉酒卮,看得刘邦眼前一亮,犹如霞光万道,置身艳阳天底下,暗暗啧啧称奇,太子跪拜道:“孩儿为寿父皇寿诞,率左右东席西宾为父皇上寿,祝父皇寿比南山,千秋万年!”
刘邦始闻仙乐,似乎是灵魂出窍,缥缈在昊天之上,这会儿眼前又多了一队仙翁,仿佛如在登仙梦幻之中,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些老仙翁都是谁啊?”四人健步上前,一一应对道:“老臣东园公唐秉是也。”
“老臣夏黄公崔广。”
“甪里先生周术。”
“绮里季吴实。”
听到这儿,皇帝大惊道:“原来是你们,朕从沛丰首义起事的时候就开始在找你们请教,一直到现在找了你们数十年了,公等逃避我,怎么跟着我儿游?”四个人纷纷回道:“陛下你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所以对陛下畏惧、恭敬而远之,藏匿深山。但臣等都知道太子为人仁德。恭敬爱士,普天之下的人,没有不延颈以待,愿为太子而死,故臣等谋求而来。”听到这儿,刘邦更加惊诧,在自己的眼里,自己的儿子可是一个懦弱庸人,忠厚无用,没谁知道他竟然还有另外的一面,以仁德著声天下,连自己求不得的心中高隐之士,宁可躲避自己永不露面,却愿意在太子麾下听命效命,这就不得不让自己三思了。
刘邦想起前朝的覆灭,谁都知道,二世就是因为聪明误国,若是始皇帝用了虽然迟钝一些,但仁厚的太子扶苏,安抚四海,亲政爱民,秦的天下是可以延续下去的,自己是秦的旧民,对这一条那是深有体会。而现在自己面临的形势也是一样,爱儿子如意,既是因为戚夫人的缘故,也因为他自己聪明伶俐,但这种聪明的潜质带来的后果同样是具有两面性的,有利就有弊,何尝不是如同二世胡亥?历史的悲剧不能重演啊。最主要的是,太子虽然庸碌,但他的身后站的是他强势铁腕的娘后老吕,她能有用铁腕除去韩信、彭越等等诸多惊天动地的大作,早就在朝野树立了赫赫威信,裙裾下自己那帮貔貅兄弟们对她可是早就心怀震恐,怕是连鬼神也会让她三分。反观如意后面的戚夫人,只是一个美人,除了歌舞声色,待自己有无可比拟的温柔体贴,哪有其他?自己现在身体都这样不好了,若是一旦有事,岂能镇得住自己手下这帮虎狼兄弟?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老实,一旦汉宫无强主,谁不想做皇帝?这可是人的本性啊,那汉的天下就没了,没有了汉,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儿,刘邦他忘情了,对商山四皓恳切地道:“那好,那就烦请你们有幸一直调护太子吧。”
顿时,东宫上下三呼万岁,刘邦突然全身心感觉到累了,撑不下去了,商山四皓为寿已经完毕,起身就要告辞,碎步趋去,刘邦一直目送他们出宫门,这才对张良道:“朕累了,留侯也累了,今日尽兴,就此完毕吧。”太子将刘邦他们送出宫外老远,刘邦吩咐郎官道:“回淑房宫。”张良临别,刘邦忽然赠言道:“山林隐逸,能职掌通古今,辨然否,也能典教职,但不能实用民生,请留侯、太傅、少傅你们在他们的教育之外,为主成就太子。”张良肃然回道:“臣敬受命。”
再说戚夫人眼见得皇帝去了东宫,好不容易得了闲,她是美人性情,自然不会去想存亡忧患的沉重话题。突然记忆起来,自己和赵妃赵子儿有个同游园囿地约定,就想忙里偷闲遂了这个心愿,找她来聊天,再一起去淑房宫庭院里的百花圃折花。于是,就让侍女贾佩兰去赵妃赵子儿的长秋宫请她。赵子儿正在宫中无聊,一听赶紧梳妆一番,兴冲冲带了两个宫女来淑房宫践约,于是这一行,顺着宫里的天街走来。突然,她们听到一阵惨烈的叫声,赵夫人驻足一看,原来是到了傅夫人的通光宫,立刻就面色煞白,脚步也加快了。原来,自从傅夫人被鸩杀之后,她这个寝宫就因为主人的离去而寥落冷静下来,虽然,郎中令让宦官们天天进来整理洒扫,无奈大家潜意识都把当成凶宅,所以,平时都刻意回避,人气就冷静了下来。房子这东西,人气不足则阴气填补,很快就草色上阶绿,苔痕入帘青,给人的感觉就是销魂蚀魄,阴森森的。
所以大家一听到这叫声,互相看了一眼,全都加快了步伐。急于离开这里。可是,接下来她们听到了一声更清晰的声音:“有人吗?救命,救命······”起初大家以为是幻觉,可是这一声接一声的入耳真切,这是人啊,子儿看看天日朗朗,要是有鬼也没这么早上班吧,便道:“有人在呼救,我们进去看看。”佩兰吓坏了,抱怨:“郎中令怎么搞的,也不管那些宦官,让他们来值守,夫人,这是傅夫人那寝宫,自她遭凶以后就差不多和冷宫一样了,恐怕有不吉,你还是快快远离吧。”子儿道:“听那是女子的声音,大白天的,又在深宫里,有什么威胁到我们,岂能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