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中间的小丑就对着满地残肢断臂、腐烂死尸,耍起了一些低劣滥俗的抛球藏鸽子的表演,不时冲着周围耍怪相,似乎万分享受这种收到追捧的待遇。
但讽刺的是,整个皇冠广场中并没有人在欣赏这些无聊的把戏。我和格雷冷眼看着小丑的独角戏,而满地死尸已经凉透,更不可能坐起来为他鼓掌——我也看出来了,和道具摆设的白骨、血液不同,这些地上的腐尸都是真人,并且无一例外地穿着游乐场安保人员的衣服。
死尸层层叠叠地垒了有两层楼高,粗略估计至少有三百个人横尸在这里。
小丑在徒手捏了一个小狗气球,然后故作滑稽地失手松开后,就对着满场乱飞的气球发出了不可遏制的笑声。
他的笑声尖利难听,声带也像是砂纸打磨过一般,但是声音极大中带着微妙的共鸣声,声波回音碰撞下,仿佛全场每个角落都有无形的观众发出狂笑,笑到抽搐、笑到流泪、笑到歇斯底里……
“很有趣,先生。”
我鼓起掌来,由衷地对着场中央的小丑说道,“能看到您的演出,我这趟可谓值回票价了。”
小丑明明笑到快要断气,在我发声后竟然像按下暂停键一般,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给笑死了。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斜着眼用严厉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责备我贸然闯入了他的领地。
小丑开始疯狂撕扯着滑稽的衣服,愤怒指着我说道:“出去!给我出去!这里没有小丑!小丑也没有演出!你想要的怪胎和畸形秀在隔壁的地洞里!快滚!”
我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惶恐的表情,“真的不能请您,再给我们带来欢乐吗?”
小丑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浮夸地摔倒在地上,身上掉出一堆莫名其妙的道具,“去他妈的,咱这世界已经够好笑的,为什么还有人追着我不放!我只好给他们都刻上笑脸!”
他用两根手指凶暴地拉开嘴角,显露出嘴角上夸张恐怖的疤痕。
“知道我这脸上的疤哪儿来的么!你们这些混蛋!就这么热衷于折磨一个患有抑郁症的病人吗!”
我摊开手,用对待老朋友亲切的态度,语气欢快地鼓励道:“嘿,伙计振作点!听说伟大的小丑帕格里亚齐来了,去看他的表演吧!他一定能让你振作起来的!”
听到了我说的话,舞台中央的小丑陡然一惊,捂着脸发出了无法自控的狂笑,声音中却带着哭腔,用嘶哑的嗓子大吼道:“但是医生……我就是帕格里亚齐啊!”
瞬间,舞台两边的装置疯狂喷发,浓烈的黑烟瞬间覆盖了全场,炸裂的烟花失去了控制,向着四面八方扫射,狂暴地似乎像摧毁这个空间!
剧烈的浓烟弥漫在地下舞台,我奋力扑开眼前的障碍,想要冲上舞台,一边大声喊道说:“小丑先生!从我们进入游乐场开始,就有人屡次前来骚扰,这个并不是巧合吧!”
但是皇冠广场在混乱中又显得格外的安静,似乎一切的喧闹都与我无关,震耳欲聋的声响,也只是觉得掩饰荒无人烟的苍白。
我猛然听到小丑的声音从屋外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为什么杀人要用小刀吗?因为用枪太快了!你知道为什么你还没死吗!因为你放弃得太快了!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声音传来的那一瞬间,我就拔腿向外面跑去,我既没有解释,速度也快到格雷都来不及反应。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古堡,再次来到了黑夜笼罩的地面。
但在我观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停止了。
翼龙过山车上的游客高举着双手,在七个大型回环的第二个坡道就失去了动静——强大的动力使他们缺氧而死。跳楼机的乘客在高空解开了安全带,海盗船的乘客狂呼着跳下了半空,侏罗纪丛林的机械巨兽踩死了整船游客,旋转木马的独角也穿刺着自寻死路的游人……
在这个世界里,我所见到的每一处地点,都出现了声音的真空。大道上排队殉死的队伍也走到了尾声,工作人员就像是机械木偶一般鼓着掌,欢迎着他们面前并不存在的客人,随后化成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木然杵在路边。
足以毁灭世界的黑色风暴从露天剧场里泄露出来,幻化成振翅翱翔的黑龙,咆哮着四处巡游。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剧场中,有一个可能是通往地狱的大洞已经打开,一个肢体上生有利爪的巨怪正在仰天高呼。
它脚踩在古老石柱的残垣上,一根长长的血红色触手占据了它的脸的位置,不管是身体还是四肢都是邪恶扭曲的触手,时时地发出令人厌恶和恐惧的狂吼,一步步将要迈出深渊……
但混乱中,从街道的每个角落忽然涌出了许许多多的小丑。
他们身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踩着独轮车、玩着气球、变着魔术、丢着飞盘、顶着苹果、吹着汽笛,明明手无寸铁,却用各种滑稽可笑的姿态冲向了露天剧场的怪物。
在他们脸上,疯狂的怪笑和惊恐的咒骂接连上演,狂笑中眼泪也染花了劣质的妆,这些滑稽的小丑在巨怪面前不值一提。
气流席卷时,他们只能满地乱滚地试图接近它的小腿,但是只需抬头一眼,小丑们就会陷入了彻底的癫狂,瘫坐在地发出无意义的傻笑。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这些小丑就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试图给我们传递一些消息。但是小丑们身上怪诞恐怖的形象和荒诞不经的行为,让我完全无法找到真相。
于是我悄然隐藏起线索,假装自己一无所知地进行着活动,终于窥探到了这个恐怖游乐场的真相!
这座“潘尼兰德”游乐场一直以来都在用邪教献祭仪式换取财富,再伪装成偶然发生的事故掩盖真相,随后通过慷慨的公关屡屡重新开业,继续着虚假的欢愉。
但是游乐场中小丑的妻女,在前来探望丈夫的那天,被选作祭品死在了人为的事故里。崩溃中的他幡然醒悟,开始揭露真相,但他丢了工作、坏了名声,最后只能在地下印刷着小报,试图告诉公众他所知的真相。
我从怀里掏出一只玩具断手——这里面藏着一片剪报,上面写着“游乐场原为邪教徒营地,狂欢节突发大火烧死百人。”空白处则用混乱的字迹记载着这个故事。
我在接触后逐渐想明白了,这些小丑并不是不知道真相,只是他的话在这个空间里被异化成了疯疯癫癫的声音;它的行为也没有恶意,但在这些即将被献祭的游客眼中,这些小丑就是恐怖的化身。
可悲的是,小报上那些死神小丑的谣言是他自己一手制造的,只为了吓跑这些前来观光的游客,避免更多的悲剧发生。
但我眼中乐园里这些恐怖的小丑,更像是他意识里自我的化身。即带来欢笑,也带来恐怖,既有滑稽把戏,又有反抗力量。可以说我见到的各色小丑,既是是他往日里为虎作伥的邪恶自我的投影,也是他用来牢记一切罪恶的伤痛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