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诗织穿着白色的和服冲进了现场, 警察都没人拦得住她。面对父亲的无头尸体,她没有恐惧,那双柔软的黑眼睛里此刻已经噙满了哀伤的热泪, 她匍匐在满是血迹的地面上掩面痛哭。
“诗织!”
她的眼泪就像引发了一连串的化学反应,原本在人群末尾的松山辉人也冲上前,只是他根本没看一眼惨死的尸体, 而是轻轻拍打诗织的后背, 生怕她因为哭得太厉害而喘不上气来。
最后加入到其中的, 是辉人的女仆清小姐, 她悲悯的站在二人身后, 注视着两位心中波澜翻滚的小辈。
少年少女在满地的血花和尸体中, 一旁静立着端庄的女仆小姐, 画面看上去有种诡谲的和谐。
我本是站在靠末尾的位置, 被冲进人群的辉人这么一推攘,我也往前进了半步, 抬头正好对上太宰先生的侧面。他凝视着房间内的场景,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对别人的视线总是很敏锐, 我还没来得及撤回注视,就被他捕捉到了。
“伊君。”他感叹说,“看到这种场景, 会影响睡眠的。”
我不认为自己胆子小,但转念一想,我也不想直面一具无头血尸。听到他的话后, 我很诚实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和国木田先生今天一整天应该都在忙着案件的事, 可晚上回来本该是好好休息放松的时间, 却又在眼前发生了命案。
……真辛苦啊, 他们。
警察将我们这些围在外面的群众给转移了, 然后开始了例行的现场调查工作。侦探社的二位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后,也加入了现场勘探和调查工作。
……
……
“所以,稻井小姐你今天一整个上午都在房间睡觉,但没有人能证明这件事,对吗?”
发生了命案,所以在场的人都被留了下来,至于岩永琴子和樱川九郎,则是为了近距离了解案情而留下的,警方问起来,也只说“是因为担心朋友稻井小姐,所以想留下来陪她”为由,但他们十分规矩,警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是的。”我将自己的行程说了一遍,“早上吃过早餐后,我找阿婆要了醒酒汤,然后回头又睡了一觉,大约中午才醒来。”
后面的警员说:“我们和旅馆的阿婆确认过了,她说的是真的。”
“但是……”他放下手中的笔,“阿婆说她后来就出门了,并没有人能证明小姐你一直在房间睡觉。”
正如他所说,在场的所有人中,唯有我在死亡时间内不存在不在场证明。太宰和国木田自不必说了,阿婆和周围熟识的朋友一起外出采购,而诗织和松山老师则是在二楼房间里习字读书,撇开他们有互相包庇的可能之外,唯一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是我。
因为小川靖彦先生正是在我熟睡的那段时间死亡的。
但是同样矛盾的在于——我没有动机。
……
……
“啊啊啊这都是什么啊!”在无伊实走后,光头的警察趴在桌子上苦恼的搔首,他本就因连环杀人案所烦恼,连日睡眠不足,原本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的他,在络新妇的传闻越发盛行的现在,都恨不得向其倒戈了。
(要真是妖怪干的,是不是就不用每天扑在这对血淋淋的无头尸上了?)
(拜托了,这时候谁来指着我告诉我是妖怪干的吧!)
小川靖彦的死亡现场乍看之下和先前几起没什么两样。光头警察——山田,他和同事在紧锣密鼓的调查后,没能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虽然死亡时间确认下来了,但凶手的如何行凶,我们完全蒙在鼓里。现场干净得就像根本没人来过,也难怪大家都说是妖怪干的,毕竟人的行动力是有限的,一次没留下证据就算了。)
(可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心理素质要好到什么程度,才会每次都留不下证据,完美的将受害者的头切割下来呢?更何况至今都没人找到尸体缺失的部分?)
(喂喂,不会真的是被妖怪给当零嘴啃掉了吧?)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侦探社的两位青年因为有通行证件,所以警方也会同意配合他们调查,更别说他们本来就是被委托来处理这次案件的——当地警方深知,如果再不将事情遏制,他们的公信力会在群众心中跌落到谷底。
山田同时打量着侦探社的青年们。
(戴眼镜的青年总得来说挺像样的,倒是另一位怎么回事……听说还拉着别人家的女人说什么殉情?也太不成体统了吧?)
但作为经验丰富的警员,他也不会将自己的疑虑和轻视写在脸上,他抽出便签,却没有一点头绪,只拿着笔在上面点来点去,写不出像样的计划。
“果然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青年,在近距离观察尸体的死状后,蹲下身来对着切口的部分评价道:“和第一起案子完全一样。切口相当粗糙,分明是外行人的手艺,也就是说抓到今天的犯人,就等同于抓到了整个案件的缔造者。”
“……什么意思?”山田凑近,强迫自己观察尸体狰狞的切口,“后面的两起案件和第一起,还有这一起有什么不同吗?”
国木田已经了解了,他说:“是指的凶手的犯罪经验和手法吧。”
“没错。”青年慢悠悠的站起身子,走到窗边,手指一抹窗沿上积下的灰尘,“凶手是从正门离开的。”
“所以呢?”山田看着他,问道:“还有,刚才你们说的经验是什么意思?”
太宰没有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八原这地方,几乎很少发生命案吧?就算有,也极少是这种穷凶极恶的案件,大多是常见一点的入室抢劫,持刀杀人。”
山田点头,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太宰身上。
(话是这么说,但是被他说这些案件是“常见”,听起来总叫人不太爽快。这算什么?朝我这种小地方的警察炫耀自己处理过许多非常规级别的案件吗?)
他眉头已经蹙到了一起。
“没见过超乎常人理解的奇案才是好事,证明此处的治安较好。”太宰说,“但是同样也缺乏对这类案件的理解和判断经验。”
他指着地上的血迹,上面躺着的是半截没了头的颈部,山田强忍着恶心听他解释。
“切割尸体的手法和熟练度,完全不同。第一起案件的作案者非常生涩,伤口切面粗糙,任谁都看得出他当时心情急切,不论是有计划的还是冲动杀人,这是都是一般人犯下罪状时的正常反应。”
“然而第二起,也就是死在河边的旅人男子的身体,被处理的异常精巧,尽管对方努力掩盖自己在这方面的熟练,甚至故意让伤口看起来生涩得像外行人做的,可这些都是在已经完成分尸之后补上去的痕迹,只要有经验就能立刻判断出来先后顺序,不过是凶手想混淆视线。”
太宰的语气和他平时没什么区别,早已和他搭档不短的时间,国木田已经多少产生了习惯,不再会感到吃惊了,可对于初次见面的乡下刑警来说,太宰治本人搞不好比凶手还可怕。
(这青年人怎么回事,看起来不也才二十出头,和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混小子差不多年纪吧?)
(他是怎么会“经验丰富”的判断出凶手的手段老道的?)
“同样,第三起和第四起,也都是第二起案件的凶手动的手。”他看向早已没了生机的无头尸体,“今天作案的,是第一案的作案者,手法半点也没有长进。”
“……你的意思是,有两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山田的头更大了。
“放心,案件并不是完全的死路。也不需要分别当成两个案子处理,这两个凶手是认识的,我们暂且将其称为老手和新手。老手分明是在包庇新手,甚至不惜杀害更多无辜的人,让警方误认为这是连环杀人。”
“等等,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他们是认识的人?”山田聪明了一回,他提出自己的看法:“老手也有可能是模仿犯,好让警察认为都是新手的错,这不也是很常见的情况吗?”
国木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想法:“警方根本没有对外公布第一位死者的案件现场,就算有,也只会用简单的话略过。但是据太宰所言,老手分明是在取下首级后,模仿新手作案时对尸体造成的痕迹……”
太宰一摊手:“那么,为什么老手会知道新手是怎么做的伤口痕迹呢?答案请山田先生告诉我。”
山田牙齿都在打颤:“……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伙的。可是这有什么好处?老手模仿新手,那第二起、第三起案子大家都只会认为是新手做的,这怎么能算是包庇?如果是包庇,老手应该让新手彻底摆脱嫌疑才对。”
“成功的抹去了新手的作案痕迹,甚至不惜伪装成连环杀人,给警察带来更多不可避免的混淆信息和搜查麻烦,将普普通通的杀人事件彻底改变了性质,如果不是相当的想保护他,大概做不到这一步吧?”
太宰微笑着解答了。
也正是因为真正的犯人今天忍不住出手了,案情的调查就有新方向。
“我还有个建议,当然,是否采纳全看警方的态度。”他漫不经心的走到门口,已经打算离开现场,“无论用什么理由,都要让在场的人留在现场。这么狡猾的凶手如果今天找到了逃脱的机会,他也许再也不会重新出现在你们的视野里——换言之,在场的全员也会承担‘放跑了犯人’的恶名。”
山田撇着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也只能照他说的做吗?)
“通知所有人到大厅集合,没有允许谁也不能擅自离开。”
“和警方一起搜查的工作就交给国木田君了。”太宰慢悠悠的走下楼梯。
国木田也没反驳,只问:“你呢?”
“当然是趁着混乱去浑水摸鱼,打听情报啊~”太宰趴在楼梯扶手上,笑眯眯的回答道:“毕竟犯人近在眼前,就这么放过他我也会很不甘心的。”
“……总觉得这么干劲十足,反倒不像是你的风格。”他精准的吐槽道。
结果太宰像被人放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萎了下来——
“……其实今晚的晚餐据说有美味的蟹肉呢,托了凶手的福,我微小的幸福就这么泡汤了。”紧接着,就像被执念附体似的,太宰高亢的宣布:
“所以螃蟹大神嘱托我,务必要将杀人的‘蜘蛛’缉拿归案——事成之后会赐予我Q弹美味的蟹肉作为报酬哦~”
国木田:“……”
……
……
调查工作还在进行,作为无关人士,我自然不能继续留在现场,更何况我目前状态还比较敏感。也许是现场太过于混乱,所有在场人士都被集中到了大厅里,本来宽广的房间立刻变得拥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