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虽然可气,但这‘面壁砂锅’的四字评语,倒真没说错。”花语夕看着舍油污外空无一物的墙面,轻声叹道。
蓝桥揭开锅盖道:“好在这锅是真香。”
他夹起一只虾子,先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放到花语夕的盘中:“尝尝看。”
花语夕并未急于品尝,而是先帮蓝桥调酱,把麻酱、麻油配上姜汁、蒜泥、酱油和葱花,仔细地搅拌均匀。然后她又给自己调了一碗,用小勺从酱碗里舀出一点点淋在虾上,然后才动筷子。
她先摘下虾头,啜一口虾头里的滋味,然后夹起连皮的虾身放到嘴边,细牙轻咬,把虾皮一点点地撕下半边,然后更换筷子夹的位置,再如法炮制地撕下另半边,最后以嘴唇含着虾身取掉虾尾,终获一只完整的去皮虾。
蓝桥几乎看得呆了,没想到花语夕吃一只虾可以细致到如此地步,不但能在虾肉入口之前做到皮肉分离,还不用上手,单凭筷子和唇齿的配合便可做得完美无瑕,姿态动作优雅至无以复加。
“公子看什么呢?”花语夕盈盈浅笑,“想吃吗?”
说着她把虾肉架到蓝桥嘴边,一副想喂他的样子。
“呃……不必了。”蓝桥有些手足无措,红着脸道,“你先吃。”
“那奴家就多谢公子咯。”花语夕也不再客气,咬下一截虾肉,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嚼着。
蓝桥心道,要是换了一般人,吃虾多半上手不说,就算等剥了皮,多半也是大口吞咽,没有像她这样一只虾分四截吃,每一截还要嚼二十几下的。
“再尝尝这羊肉。”蓝桥想起她当初和自己在雾濛山下吃“鱼和熊掌”时的样子,不由暗中好笑。
花语夕轻挽袖口,从锅里夹起羊肉片放到盘中,同样是用小勺舀取少许酱汁,淋在肉上,这才把肉放入嘴中,小口咀嚼。
“看你吃得这么文雅,我都不习惯了。”蓝桥看着她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道。
花语夕不但吃相优雅,坐姿也很讲究。条案前的小圆凳本就不大,她却只坐一半,上身挺直,只在筷子入嘴时微微前倾,还不时地把秀发拢至耳后。她双腿并拢,脚踝相互交错,用一对脚尖点地,裙摆则刚刚好未垂至地面,既衬出她曼妙的体型,也把衣裙和外界的接触降到最少。
“公子说得什么话,奴家原来不文雅吗?”花语夕佯嗔着道。
蓝桥抓着头笑道:“哪里,我是说,被你在旁边一衬,显得我好像特别粗鲁,怪不好意思的。”
花语夕莞尔道:“公子知道男人吃饭,怎么样才显得不粗鲁吗?”
“正想请教。”
“就是由我这样优雅又端庄的美女侍候着吃。”花语夕掩嘴一笑,又从锅里夹出一只虾,用和刚才一样的法子去了虾壳,把虾放到蓝桥的盘里。
蓝桥本来正在喝汤,闻言差点全喷出来:“噗,头一回听说‘优雅端庄的美女’是自封的。”
“风云榜白纸黑字,又有美人绘卷为证,奴家哪里是自封?”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分明是公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又用小勺舀了自己的酱汁,给蓝桥淋在虾上:“快吃吧,等下凉了。”
蓝桥看着眼前被酱汁润泽的虾肉,想到花语夕方才剥虾时以唇齿为助,不禁心旌摇曳起来,学着花语夕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
花语夕又拿来两只空碗,给二人分别盛出半碗汤:“这个汤底还不错,公子可以喝一点。”说罢也不理蓝桥喝不喝,径自小口啜引饮起来。
蓝桥哑然失笑,开始席卷锅中的猪羊肉,花语夕却只是喝汤,只间或地夹一块豆腐,又或半个蘑菇吃。
他们除砂锅外,还点了两个红糖火烧,花语夕并没有拿起自己的那个火烧啃,而是把火烧掰成小块,再用筷子一块块夹着吃。
蓝桥想笑她“多此一举”,嘴才张开就被花语夕把他面前火烧塞了进来,正愕然间,却见花语夕伏低了身子,悄声道:“别说话,也别回头,听。”
他们坐在店内最不起眼的角落处,蓝桥凝神细听,立时有两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内,竟是陈玉衡和王小弯。
“店家,还有空位吗?”陈玉衡显然是刚进门。
店小二道:“有,刚走一桌,等我收拾出来。”
王小弯的声音有些焦虑,似乎也并不在意吃什么,忧心忡忡地道:“才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我该怎么和花姐还有蓝大公子交代?枉他们这么信任我,我都没脸回去见他们了。”
“没事,有我在呢。”陈玉衡安慰道,“我师父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咱们先吃,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想办法。”
蓝桥听着他们说话的意思,似乎王小弯惹下了什么祸,便也学花语夕般埋下头,继续侧耳听他们说话。
这店里本就拥挤混乱,还始终缭绕着砂锅里腾升出的白烟,花语夕和蓝桥坐在深处的角落,又都面朝墙里,陈玉衡和王小弯只顾说话,并未注意到他们,待他们在靠店门口的位置坐下,便也和其他客人一样面壁而坐,更察觉不到蓝花二人的存在。
他们要了一口砂锅,边吃边聊起今日上午发生的事,也让留意倾听的蓝花二人听出个大概。
原来,陈玉衡作为被姐姐陈玉倩宠大的青州城公子,不但好赌,还喜欢听书。恰北平城说书唱戏之风盛行,他在北平的生活好似如鱼得水,十分畅快。
此次南下,他先是和蓝桥风夜菱等人在东南抗倭,接着又去庐州“报信”,保护王小弯和鹿氏姐妹北上,前后历经大半年,终于回到北平。他回来想做的的第一件事不是吃喝,不是会友,不是找蓝桥练剑,而是听书。
他昨天晚上才到,今天一早便溜出门外,也没和夏霜施妙儿等人打招呼,径自来了信远楼。
信远楼是北平城的三大茶楼之一,比起另两家主打唱戏和曲艺的茶楼,信远楼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楼内的几位说书先生,特别是古先生。
古先生的书说得极好,且故事内容大多是他自创,带着他作为说书人的情感,虽也难免借鉴稗官野史和民间传说,却极少照搬当下流传较广的作品。从春秋战国,到楚汉争霸,再到三国两晋,隋唐宋元,他的每一个故事都饱含着情绪起伏,往往悬念迭起,让人不听到最后一刻,就不知道主人公的命运究竟如何。
只要古先生在的场次,信远楼都是座无虚席,客人无论当日的茶叶茶点好坏,都听得如痴如醉。
真个是说不尽的风流故事,数不尽的英雄人物。
陈玉衡早在昨晚进城路过时,就看到信远楼挂出来的牌子,今天上午的第一场,古先生说《精忠报国》。
他怕抢不到座位,所以起了个大早,就为能去信远楼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