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讪笑两声,连忙改口,风月明替他解围道:“让我来猜猜看,如果弘毅先生知道您的身份,断不会让您干那些下人做的差事。唯一的可能是,您出于某种目的,故意隐藏了身份,跑到他们府里当家仆,且一当就是十年。”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十年前,也就是洪武二十四年,那时我们一家还在京城,弘毅先生则已搬去了江浦。”
“难道与韩国公的案子有关?”蓝桥心中一动道,“莫非先帝斩了韩国公后,怕弘毅先生这个风云榜级别的高手心怀不忿,所以安插师公暗中监视?”
沈心流没有直接答他,而是默认似的沉默良久,然后唏嘘着道:“只可惜先帝似乎下错了注,比起李祺,我更该到魏国公府上做事的。”
风月明不解地道:“据我所知,相较于被满门抄斩的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是开国功臣里少有得以善终的,徐辉祖有什么理由参与二七会这趟浑水?”
“善终?这你就太不了解先帝了。”沈心流喟然道,“徐达晚年病重,太医诊脉之后嘱咐,最忌吃鹅,可先帝偏偏就赐了蒸鹅给他。徐达打开食盒就明白了一切,含泪吃下那只蒸鹅,没两日便病逝了。”
风月明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般玄虚。”
“其实单是徐达倒也罢了,他年迈体弱,就算不吃那只鹅,恐怕也多活不了几年。”沈心流徐徐地接着道,“真正让徐辉祖无法释怀的,是他娘亲谢氏的死。”
蓝桥和风月明都知道他还有话要说,纷纷洗耳恭听,静待下文。
沈心流凝望着火堆道:“徐达共有两妻两妾,其中谢氏是先帝亲自做媒,为徐达所娶。徐家的长子辉祖,三子添福,四子增寿,以及嫁为燕王王后的长女妙云,都出自谢氏。谢氏是先帝亲侄朱文正的小姨子,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特别与马皇后交情甚笃。据说有一次她入宫探望马皇后,闲谈间谢氏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说,你家的房子真大真漂亮呀,我家真是怎么也比不上。”
他说到这里,风月明眉头微皱地道:“女人之间私下里说这种话互相恭维,其实再正常不过,难道这句话还惹祸了?”
“正是这句话为谢氏带来了杀身之祸。”沈心流犹有余悸地道,“后来这句话传到先帝处,被说成谢氏嫉妒马皇后,言行失礼,被下令当众杖毙。谢氏死的时候,徐辉祖就在一旁看着,试问哪个正常的孩子看到亲娘被活活打死,还能无动于衷?”
风月明叹道:“以先帝对政治敏锐的洞察力,他杀谢氏决不会真的只因为这么一句话——他是在警示徐达呢。”
“其实这里我一直就很费解。”蓝桥斟酌着词句道,“以先帝的英明神武,为何定要在建国之后,找各种理由诛戮文武功臣?”
“我虽找不到实据,却能猜出一二。”沈心流接过白沁捧来的一碗热茶,啜了一口道,“先帝这么做,起初是为了太子朱标。”
“什么叫起初为了?”蓝桥一头雾水地道,“难道他后来还变卦了?”
“朱标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又是嫡长子,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沈心流耐心地解释道,“先帝担心,等朱标继位后,这些开国功臣会居功自傲,不受节制,索性提前替他铲除了。”
风月明第二个接过白沁沏好的茶,思索着道:“可据我所知,朱标善于理政,却不善打仗,若先帝把这些能打的武将都铲除了,一旦战事爆发,朱标能靠谁呢?”
“先帝为太子留了最能打也最能保证忠心,那就是凉国公蓝玉。朱标的太子妃常氏是蓝玉的侄女,所以蓝玉自始至终都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沈心流感慨地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洪武二十五年朱标病逝,蓝玉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因为朱标最年长的儿子朱允炆为继妃吕氏所生,而如果蓝玉支持常氏之子,则必会成为朱允炆掌权路上的绊脚石。”
“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感情可讲?”蓝桥无奈地道,“所有的是非对错,考虑的都是政治利益。”
“此言说的真是分毫不差。”沈心流淡淡地道,“若非我隐退得早,恐怕也要登上先帝的必杀名单。”
风月明点着手指头道:“刘伯温被朱元璋害死,安萧寒之妻又正是蓝玉之女,徐辉祖、刘璟、安萧寒这几个人混在一起,这是要复仇啊。”
风夜菱本就对政治不感兴趣,又是整整三天两夜未曾合眼,此时强撑着听男人们谈论洪武朝的往事,早困得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这山神庙内有两间耳室,送她去休息吧。”沈心流笑道,“来日方长,说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遵命。”蓝桥一拱手,转对风夜菱道:“菱儿,我带你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