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倒了碗清水,把瓷片一个个放进去清洗,同时拿出了一个陶制的小罐,放进去一些材料,开始生火熬。
修复瓷器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锔,一种是粘。
锔就是在瓷器边缘打洞,用金铜等金属把它锁起扣上的缝合修补方式。
通常来说,这要求碎瓷比较完整,而且锔完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就算用艺术手法对金属进行加工,让它看上去美观一点,也是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连天青曾经跟许问讲过一种名叫“千丝万缕”的锔瓷手法,用更细的金丝、更小的洞来对瓷器进行缝合,可以应对更多的情况——譬如薄胎瓷、碎瓷等等。同时,这种手法锔好的瓷器,金丝渗入瓷中,看上去会更不明显,更美观。
不过无论哪种锔瓷手法,在眼前都不太适用。
首先这瓷碗太粗也太厚,地震强度太高,这使得它的瓷片碎得非常严重,最小的部分跟缝衣针差不多粗细。
这瓷锔起来难度可太大了,许问琢磨了一下放弃了。而且现在手边的条件也不允许,锔出来痕迹同样会很显眼,不符合他的要求。
所以当前情况下,他决定使用粘合法。
粘合法修复的瓷器,修得好的话,能达到外观上的完整无缺,只是基本上没办法再使用了。
老人留着这瓷碗主要是为了一个念想,基本不会再使用——谁会用自己的老伴来盛饭呢?
所以相比之下,这种情况使用粘合法更合适了。
他随身行囊里带了足够的材料,修这个碗绰绰有余。
粘合法修碗最麻烦的就是拼合。
这就像个拼图,碎下来的时候它完全不知道哪块是哪个部分的。对于厚瓷来说,还有内外之分,非常立体。
而且这是一个灰粗瓷的素碗,没有任何花纹,也就没有了定位的依凭,拼起来更难了。
许问一边熬胶,一边把清洗完毕的碎瓷一块块摆放整齐。
他摆得非常笃定,竹镊起落,碎瓷各归其位。
对于很多修复者来说,这是最耗时的一个部分,但在许问眼里,好像早已看清了瓷片所在的位置,他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摆到该在的位置就行了。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动作,拿起,放下,拿起,再放下。
但就是这么简单而持续的动作,却让老人的痛哭不知不觉止住了。
他就呆呆地看着许问的手,眼泪仍在满是皱纹的脸上流淌,呼吸却渐渐平复了。
旁边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有的只是路过,百忙之中偶尔歇息一下,看见了许问。不知不觉地,就看了进去,看呆了。
稳定而有规律的动作中仿佛包含着某种魔力,某种奇妙的逐渐扩散的氛围,让人心稳定,内心的情绪渐渐不那么激烈,有些安静,有些……不那么想哭了。
有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坐在一棵树下,脚边放着两具草席卷起的尸体,满脸都是麻木,脸上干干的。
这时,他转头过来看许问,盯着他的动作,呆呆地看看着。
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泪水,猛地低下头,重重擂在地面上,无声地颤抖着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