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一轮问话在幽静的前院中震响,这是积累在他心中未解的迷惑。
荆承只是注视着他,没有离开也没有打断,直到他把话全部说完,声音开始在空间里渐渐消散的时候,他才缓缓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修?”
许问没有马上回答。
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之前想的不对。”
其实最初他对“修好许宅”这件事情并没有完整的概念。修成什么样算修好,应该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开始修,他其实是不清楚的。
后来到了班门世界,拜连天青为师。
连天青从一早开始教他的就是“修旧如旧”,原先是什么样,后面就应该修成什么样,就算是陈旧的感觉也应该模拟出来,“老物件儿就是老物件儿”。
之后他看过威尼斯宪章,对这个概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当时他还挺惊讶为什么连天青的思路会这么先进。
当时,他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理论,上一套四把官帽椅就是严格按照这样的标准修复的。
现在他也不反对这套理论,尤其是这次回来,开始修复紫檀百子拔步床的时候,他突然有了全新的感受。
他一边修复,一边仿佛从作品里感受到了原先制作他的那个人。
当初那名灵气四溢的工匠,他在想着什么,他有着什么样的思路,他想打造出什么样的作品……
许问仿佛来到了他的背后,与他一起工作。
他突然间意识到了连天青要求这样修复的意图。
每一件作品后面都是一个或者许多个人,原样修复就是感受他们的存在,感受他们的生活,感受他们贯穿古今的灵感与才华。
越是优秀的作品,它的“灵魂”就越是鲜明,原样修复,就是尊重他们,与他们沟通的过程。
这种感受很有意思,许问清晰地体会到了,他也很享受。
但是,时代是在不断向前进步的,新的工具、新的工艺、新的审美……
为什么这样的修复只能是单方面的追随,而不能是一次平等的交流?
这次院试,他用一次“更优秀的复制”提炼了刘胡子烫样模型中的气质,拿到了头名。
然而这个想法并不是因为这次“成功”而诞生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当时的成品有误打误撞的运气因素,再来一次,他未必能再做出来。
他自身的优势与兴趣,也并非在这样的创作上。
所以,当时连天青问他选修复还是选创作,他并没有太多的犹豫。
但是修复旧的东西、尤其是像许宅这样的老宅子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加进新的东西?
时代在变化,且不说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班门世界自身也在肉眼可见地发生剧变。
在这个世界,传统手艺正在渐渐枯竭,濒临断绝。但像百里启这样的人的存在,又给许问带来了一些全新的思路……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竭力把心中那些还没有完全成形的思路说给对面的人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清楚了没有。
荆承一开始只是站定了听,后来靠在廊柱上,半个身体隐没在屋檐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