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的确经历过这些事。
或者说,正在经历。
班门的苦恼、孟家的苦恼,他都亲眼所见。文传会的资料室里,陈旧的技艺同样是堆积如山。
越是深入这个行业,他越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世界的发展是必然的,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是必然的,在这个过程里,必然会有很多东西消失。幸运的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碰上一两个合适的徒弟,传上一代两代。
再往后呢?
许问之前其实就已经明白了这件事情,他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样另一个世界里,这样的事情又重复发生了,向着不可挽回的方向。
而始作甬者,变成了他。
他从小建立起来的观念,他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新东西,一样样推进或者加速着变化的发生。
但是,除了这样,他还能怎么做呢?
他刚才阐述的角度是悲悯与仁爱,但这只是他个人的角度,他其实很清楚,事情并非完全如此。
归根结底,人们有这样的需求,社会有这样的需求。
所以在他之前,朝廷就已经开始实行徒工试与百工试,提高工匠地位; 建立内物阁,尝试着在工匠内部普及科学知识;在他提出流水线生产的方式之后,朝廷如此大力推广,将它迅速细化到官坊进行试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周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出现工业萌芽是必然的事情。
等到蒸汽机被发明出现,电力开始得到应用,工业进一步发展,这个世界会变个新样子吧。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却奇妙地走上了同一条路,将会变成近似的模样……
许问确实感觉到了其中存在的某种规律。
既然是规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接受也不行。
但现在,他有了不一样的出身,站在了不同的立场。
他清晰地看着面前这些大师们脸上的表情,看见了他们的明悟、失落、愤怒,以及各种不同的情绪。
他们以前不知道这些吗?
当然不可能。
不然,储秋实不可能提出质问,大师们也不会在他提问之前,就先一步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或多或少,他们都感受到了,为此感觉了不安,有一些抵触。
而许问,对他们此时的情绪,感同身受。
储秋实回望着许问,触到他的眼神,突然知道为什么了。
身为全分法的提出者,早已明了未来的一切。
他提出全分法,是因为那份悲悯,也是因为它必然出现。
此时他像这样把所知的问题与经过全部说出来,也不过是因为这份感同身受而已。
“必然会变成这样吗?”过了一会儿,储秋实的目光从许问身上移开,在观音像的面容上停了一下,定在了那些图纸上。
这上面有官邸园林,也有普通民居。
但是谁都知道,住得起官邸园林的有几个?大部分人住的都是又脏又破的漏雨房子,还有很多人无家可归。
他又想起了刚才李全和刘万阁一搭一唱,给他们介绍的许问将建的那座新城。
无论是李全还是刘万阁,都没有太过提及山上的行宫,更多地把重点放在了下面的城市上。
这是建给逢春人的城市,是建给平民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