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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爱, 那么柚柚也许并不会想要得到。
但是被拥抱与喜爱的时候,她确实从中感到了快乐,而这份快乐是她从没得到过的,因此抓在手里就不想失去, 还想要更多, 除了自己之外, 不希望任何人分享。
即便爸爸说最爱她, 他也仍然会爱别人。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只爱她一个呢?柚柚想不明白。
生活在苦痛中的人, 有的只需要一点点爱意便如获至宝,而柚柚,她需要无穷无尽的爱才能填满空虚的灵魂。
“怎能啦, 不相信爸爸最爱你呀?”宋季同拍着女儿的小肩膀, 柔声跟她说话, “从柚柚刚出生, 爸爸就想着,一定要疼我的小宝贝,你不知道你刚出生的时候多小一点点,可是爸爸还没抱够你呢,就把你弄丢了。”
柚柚出生后,虞皖因为生产元气大伤,几度在鬼门关徘徊,龙凤胎身体健康, 宋季同被妻子急得焦头烂额, 等妻子的情况终于稳定,柚柚已经被人换走, 刚好转的虞皖更是大病一场, 之后一直缠绵病榻, 直到死前都还记挂着柚柚,她无法遵照医生的嘱托静下心来养病,只要一想到杳无音讯的女儿,她便泪流不止,而害怕被宋季同看到担心,常常偷偷哭泣,身体只坏不好。
“虽然柚柚十五年都不在爸爸身边,可爸爸从来没有哪一天停止过思念柚柚。”宋季同搂着怀里的小姑娘,轻轻抚摸她细软的头发,“每天都要想,今天柚柚是不是长高了呢?有没有好好吃饭?柚柚到了上学的年纪,一定会很聪明吧?老师同学们都会很喜欢你……”
柚柚闷闷地说:“我没有上过学。”
钱春红才不会舍得让她去上学,就算是义务教育,去上学也要花太多时间,家里的活没人干。
宋季同眼眶微微红了:“是啊,爸爸的宝贝柚柚没有上过学。”
“但是爸爸每天对你的爱都会加深一点,就算柚柚不在爸爸身边,这份爱也不会改变,而在见到你之后,爸爸就更爱你啦。”
柚柚还是没什么兴致,她枕着宋季同的胸膛,眉眼间有着说不出的落寞孤独,只是眼睫垂下,并没有被宋季同发现,她是很擅长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的,只要不触及她的禁区,柚柚就是天底下最可爱最乖的小女孩。
她不会发脾气不会闹性子,连愤怒与孤独都一个人藏起来。
到了目的地,宋季同领着她下车,柚柚对吃饭兴致缺缺,钱春红打小就骂她赔钱货,米饭都舍不得给多吃一口,何况是肉?久而久之,也养成了柚柚不吃肉的习惯,即便钱春红已经不在她身边,肉还是会给柚柚造成一种错觉:吃了会挨骂,甚至会挨打。虽然她清楚对方不可能再伤害她,但肉已经成为了暴力的象征,她宁可远离也不愿吃。
家里人却还以为是她不爱吃,一个劲儿地变着花样做,但柚柚是绝对不会吃的。
这家素斋装修的很复古,雕花屏风,木质地板,连里面的服务员都穿着古装,大厅里还有假山流水,感觉非常雅致,菜名也很诗意,柚柚对此毫无概念,宋季同便点了这里的招牌菜,又点了几道比较适合小孩子吃的,反正在他心里柚柚就是小孩子。
可惜的是素斋做得再色香味俱全,柚柚吃得仍然不多,唯一多下了筷子的只有一道拔丝红薯,吃到不饿她就停了,看着宋季同吃。
宋季同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她才又勉强嚼了几口饭,随后推开碗,兴致缺缺。
他搞不懂女儿为什么突然情绪低落,连话都不想说,明明昨天还是开开心心,今天突然就怎么都哄不好,回到公司,也不玩了,直接躺床上午睡,睡醒了也不肯出来找他,电话也不打,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发呆,宋季同有点担心她是不是不舒服,可是试了几次体温都正常,似乎就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他哄着柚柚问她为什么不开心,柚柚却不回答他。
乖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只是不搭理人,让做什么都照做,接哥哥弟弟的时候也不像昨天那样雀跃,只有宋清鹤掏钱给她买草莓甜筒的时候,柚柚才难得笑了一下。
趁着哄了柚柚睡觉,宋家父子三人再度聚集书房开会,宋季同把自己一整天的所作所为都列了一张表,从早上起床见到柚柚打招呼,到晚上回家,一桩桩一件件都没落下,他自认无论是语言上还是情绪上都十分谨慎妥善,怎么还是把女儿弄不高兴了呢?
宋清鹤也想不明白,他今天也没有什么太大情绪波动,只在中午的时候感到很失落,他很确定那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情绪,而是柚柚的,所以如果有问题,那也一定出在中午。
父子三人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问柚柚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不会说,而且非常反感别人剖析她,所以只能自己琢磨。
柚柚也睡不着,她假装睡着骗走了给自己讲故事的奶奶,然后就抱着被子坐起来,喊了一声系统。
它没有回应。
柚柚觉得自己常常高兴,也常常露出笑容,不应该是很幸福的吗?为什么系统还是不醒?她有很多话想问它,除了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问谁。
问爸爸他们的话,会被讨厌的,只有和她绑定的系统,就算讨厌她也无法离开她,问了不好听的问题,也仍然会在一起。
从上辈子开始,柚柚从没有跟系统分开过这么久,她把脑袋倚着墙面,华丽的城堡里住着一位孤独的、满身疮痍的小公主,她看起来很纯洁,又美丽,内心却无比黑暗,渴求着无法得到的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柚柚下了床,走到窗户边,放眼望去一片夜景,灯光点点,夜风习习,她却突然很想逃出去。
会这样纠结、疑惑、不安、贪婪,都是柚柚所讨厌的情绪,她不喜欢这些感情,想要割除并摒弃,可是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她不仅不能得到平静,反而只会越来越软弱,软弱到像条摇尾乞怜的流浪狗,别人施舍了一块骨头,就以为那是爱。
现在是凌晨一点零五分,柚柚心里被离开的想法填满。
就像上辈子那样活着最好了,没有人接近她,她也不会什么都想要,一个人才是最自由的,不会变得软弱可怜,她本来就不该回来。
柚柚悄悄换了鞋子,连睡衣都没有换,也什么都没拿,可能在她的脑海里,根本没有普通生活的概念,她连钱都不记得,除了睡裙跟鞋子,家人为她准备的东西她什么都没要。
被录入了柚柚指纹虹膜的保全系统根本不会防备她,万籁俱寂的夜晚,所有人都睡下了,小姑娘顺着房间偷偷离开,无人察觉。
直到熟睡的宋清鹤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像是被人用手扼住了咽喉,口鼻都是窒息的水沫,他才满身大汗地从噩梦惊醒,拉了床头灯,房间里的摆设一如既往,对面的展示柜上是他在诸多围棋大赛上拿下的金牌及证书,摆的满满当当,熟悉的环境,但却给了宋清鹤一种精疲力尽后的麻木感。
这不是他的情绪,是柚柚的。
宋清鹤掀开被子就往柚柚的房间去,他要亲自看她一眼才能安心。
但柚柚的房门是虚掩的,这就很奇怪了,家里人给她讲完故事一定会把她的房门带上,怎么会打开?
他捏着门把手轻轻一推,床上的被子是掀开的,窗户也是打开的,温度有点低,窗帘被风吹起,飞舞的厉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变,惟独本该在床上熟睡的小姑娘不见了。
“爸!爸!快起来!柚柚不见了!”
一开始宋清鹤还抱有希望,柚柚只是去了洗手间,可他敲了门没人回应,打开一看自然也空无一人,这才跑去敲宋季同的门,喊得很大声,很快就把全家人都叫了起来,一听说柚柚不见了,老太太们当场就晕了过去,家里一阵鸡飞狗跳,这么晚了,她能跑去哪里?
“她肯定走不远,赶紧找!”宋季同脸色铁青,他恨自己没有意识到柚柚情绪不对,她中午的时候就病恹恹的兴致不高,又睡了一下午,他怎么没想到她会跑?
宋家大宅瞬间灯火通明,小区有严格的身份检查,想进来虽然不容易,可是要出去却不会被阻拦,而且柚柚很聪明,身材娇小,这么晚了她如果想要溜出去,谁能留得住她?
柚柚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
她从那个村子里逃出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有,仓皇奔逃,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要有条路就行,等她终于逃到人多的地方时,破破烂烂的鞋子连鞋底都磨掉了,脚上全是水泡,狼狈的像是一条流浪狗。
钱春红要把她卖给村里的老癞头当媳妇,拿了人家的钱,老癞头想要儿子,柚柚偷听到钱春红跟他说的话,她跟老癞头打包票,要是柚柚生不出儿子,就把钱退给她。
没有人会帮她。
就算是在县城读书,总是会给她一口食物的少年们,也只是想要摸摸她的身体,并不会冒着得罪钱春红一家的奉献帮她逃走。
柚柚谁也不相信。
她临走前,特意挑了一个农忙的晚上,她一个人干不完地里的活,即便钱春红跟朱富贵也要下地,累到极致,晚上睡得也很死,钱春红炒菜舍不得放油,她把油高高锁起来,柚柚知道钥匙藏在哪儿。
她放了一把火,又点燃了村子里许多人家的草垛子,连带着场上打完的秸秆,这才逃走。
她希望那场大火能把钱春红一家活生生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