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往南走,走啊走啊,便到了滨江边上。蜿蜒流淌的滨江水,夜色中浅吟低唱。凉风阵阵,却把原本就不整齐的头发吹得更乱。贺天双手握住江边栏杆,使了好大力,好一会儿,松开手,转身对宋诗筠说:“我们,还是各归各路,过回各自原本的生活吧。”
宋诗筠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可是,她又圆又大的眼睛里泪水充盈,嘴唇翕动着:“我们再努力努力,不好吗?”
“我和你,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因为你就是苏茗悦的女儿,而我无巧不巧,就是贺聆风的儿子!就算等到你学业结束,我和你的事情提出来,也不会被我的家人接受。别说我妈不同意,就是我爸爸,也很难接受。”一段老调调说完,贺天停下来,见宋诗筠没有想要接受的意思,便换了个说法:“好吧,以前那些事情都不谈了。今天,那样一个公共场合,就算是纯粹遵守礼节,你也应该等电影放映结束,然后再说你想说的事。我和杨敏芝小姐一起看电影,出于的是对我父母的尊重、对杨小姐父母的尊重。我爸爸和杨世奇伯伯是至交,我要照顾这其中的友谊,他们希望我陪伴杨小姐,哪怕就今天一次。但是,你却闹成这样。真要谈爱情,要求我爱你的同时,我想,至少你也要把我放在心里,哪怕一次。不要尽想着去占有对方对不对?既然相爱,就多考虑考虑如何照顾对方,你有一次这样想过吗?”
泪水无声流淌,宋诗筠怔怔回答不出。
“我曾经对你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不要道歉——”宋诗筠否决得急切。刚说完,她就觉察贺天会说出更加决绝的话,一下子抓住贺天的衣袖,尔后把话抢过来说:“我从没有觉得你对我有所幻想,是对我的侵犯。实际上,从那次看见你买象征爱情的长生花起,我就对你一见钟情。是我喜欢你,是我对你有所期待。”泪如泉涌,语声哽咽:“我知道我一直都太冲动,说过叫你难堪的话,也做出了让你难堪的事。但是我知道了,我会注意,我会改正。”昂起带雨的梨花容颜,泪眼当中透出恳求:“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说‘分手’,可好?”
“我有心仪的相亲对象了。”
“什么?”
俩俩相望,贺天的眼神里有拒绝、有坚毅,还有赤果果的疏离。“我说,我已经有心仪的相亲对象,”他一把抓住宋诗筠的肩,推开她些,之后放开,“她温和又单纯,总是笑眯眯,笑容柔和得好像春天的风一样。没有你的美貌,也没有你这般聪明,她只是会多为他人想一点,如是而已。”
“你说谎……”
“我没有。”刚说出这三个字,贺天的表情都变了。许久没有翻出来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回心田,冷漠的眼光离开宋诗筠的脸,投向辽远的苍穹。生硬的面孔因为深情而变得柔和,深蓝色的眸子还发出缱绻的光。即便同样会拉小提琴,梅花下艳丽无匹的宋诗筠,到底还是不如纯水一样她。而这个“她”,此时此刻,让他无比思念。
思念她柔软飘逸长长的头发——
思念她颜色鲜明然而因为她却很温和的红裙子——
思念她的温言软语:“三首曲子里面,你最喜欢哪一首呢?”
然后,他就记起他曾经对她的大喊:“夏悠纯,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那那首《森林畅想》,我爱你,以后也要和你创造出一片森林!”
爱情的荒原在某一个时刻被融化了冰雪,不知不觉,葱茏的植被慢慢将土地覆盖。只是,这蓬勃的生机没有能持续很久,就遭遇到冰雪凌厉地袭击。绿色被冰封,荒凉重新诞生。
他开车把宋诗筠送回家,在宋诗筠的依依不舍中,决绝离开。
新年伊始,贺聆风在恒远的高层工作会议上宣布:即日起,贺天升任总经理特别助理。这个决定,随后在全公司职工大会上再度宣读一次。
公司为贺天购置了一辆奥迪A8L,张云廷担任司机兼保镖。这日,张云廷开车,载贺天准时到达公司。九点,高层例会准时在一号会议室召开。。
说是特别助理,实则贺天行使的正是总经理职权。他要提议的第一件事,便是提拔罗志斌为销售部副经理,而销售部一直跟他跑腿的孙琦冬,贺天也建议代替他成为销售一科科长。财务经理年纪大了,贺天则提出由拥有cpa、acca证书的硕士周源继任。三件事来得风急雨骤,各位副总措手不及,面面相觑。
贺聆风不在,贺天一个人坐在主位。都说父子连心,这位贺特助的气场,丝毫也不比贺总裁弱也就罢了,这眼神中犀利的味道,比起贺总裁来,甚至还浓一些。
这个年轻人不好欺负啊!陈志坤、杜可唯这两个公司的元老,用整整一年的事件,读懂了这个道理。兴许这会儿他们还能提出些异议,可是,不管是陈志坤,还是杜可唯,他们都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假以时日,这位年轻的特助,一定可以用他自己的方式,把他看中的人,放到他想要放的位置上去!
第二天,市场部一位负责人来到特助办公室。贺总记忆力超强,记得这是市场部负责任金光曙。市场部、销售部统属于营销部门,这一块,迄今为止,都在陈志坤掌握中。
金光曙自顾坐在办公室对面,上身微倾,堆满笑:“特助,有个情况,我想向您汇报一下。这几年,公司逐步占领东州市场,也适当开拓邻近省份如J省、X省的市场,成绩很不错。但是,市场做大了,有合作伙伴,就显得很重要。不管是做企划宣传,还是策划营销,甚至资金补给上,有个合作伙伴,总会好得多。”
“噢。”贺天瞅他一眼:“你这样来找我,那就是物色好了,你们像和谁合作?”
金光瞩迟疑了一下,依旧笑起来:“亚威,老牌子了,规模一直比我们小一些。他们和我们,实力不在一条水平线,所以不用担忧我们固有的市场会被抢占。只是开拓新市场时,能够补充一些边缘的业务,对我们确实有利。”瞧贺天目光闪烁不定,没有要同意的意思,仗着有后台,他讪讪笑着,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是陈总已经认可了的,陈总,还有杜总,他们虽然没有公司最高领导权,但是,毕竟是元老。他们的话,我觉得,还是应该多考虑些。特助,您觉得呢?”
贺天十指交叉,目光灼灼:“金经理,你在恒远,以及好几年了吧?”
“公司还叫‘东方钢铁’时,我就在。”
“‘元老‘这个词,用在你身上,也很合适咯?”
金光曙感受到这位年轻的上司身上弥漫过来的压力,额头冒汗,诺诺以应。
贺天放了一只手下去,右手臂横在桌上,手指轻轻点了几下。过了会儿,他缓和了表情,也很温和,对金光曙说:“这样吧,公司的业务确实很多,也很复杂,我干过,都很了解。让元老级别的你们操劳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我太过意不去。当年**同意我们收购东方时,当是还是市长的郭书记就强调过:一定要保证原本厂里职工的利益。公司发展快、规模变大,是好事,也累人。再说,除了产品研发以及市场营销,公司里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专人前去处理,比如,定期聆听**各部门的政策导向。”
金光瞩瞪大了眼睛:“特助,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贺天打电话让秘书小丁送份文件过来,给金光曙看了看,尔后说:“市总工会要求我们全心全意保障员工的利益。工会主席不能随意指派,必须得由副总级别的人担任。千人以上的公司,得有两位副总联袂搭理,除了定期安排员工活动,还要保证每个月都有一位可以定期参加**组织的学习活动,并将学习精神适时传达。”
“您的意思——”
“工会任务不轻松。”
“可是……”
“委任陈总、杜总去那边,也是严格传承市总工会文件所表达的精神。”
“我、我、我——”金光曙要哭了。他太小瞧这位“富三代”“公子哥儿”,原是以为贺天一进公司,就没能做“总经理助理”,而是流放到销售部底层,这个富二代的公子哥儿不过尔尔。但是,万万没料到,想拿杜可唯和陈志坤来压制这个年轻年轻上司的他,被反将军了一把,不仅自己要谈得事谈不成功,连大靠山——陈志坤、杜可唯这两大“元老”,都被一起发放到工会。虽说工会级别不低,陈、杜依然还是副总待遇。可同样的副总,话语权完全不同于实权派的那些人。再说,罗志斌已经被提拔,孙琦东也做了科长,周源眼看着就要接任财务副总的班。贺天带进来这些人纷纷升迁。没多久,恒远完全就是贺天说了算。
贺天盯着他问:“还有事吗?”
站错队、悔得肠子也青了的他浑身哆嗦,嘴唇颤抖:“没有,没有。”
“没有那就出去吧。”
金光曙点头哈腰:“好的,好的。我这就走、这就走。”后退到门口,开门,转身,脑袋碰了一下门,“咚”的一下,痛得呲牙咧嘴,还得礼节周到、再把门轻轻合上。
贺天轻蔑地撇撇嘴,打电话让孙琦东迅速过来一趟。“去查一下‘亚威’这个公司。”好好的,突然要到恒远这个碗里来抢食吃,这不寻常。
而等孙琦东调查回来,贺天把答案一看,头脑里飞进来极大群蜜蜂似的,“嗡”的一声,浑身麻痹,接着,冷汗涌出来,“刷”一下,从脖子一直流到腰。
亚威,宁川钢铁企业,三年前经营不善面临破产,得神龙注资,重新被盘活。
提起“神龙”,贺聆风、贺天父子,都不可谓不铭心刻骨。五年前,贺聆风被拘禁十里荷香,之后,为动能环寻求合作,第一个合作者被白白炸上天,这些,可都是神龙集团总经理王玮晋的杰作。
翡翠宫一战,火焰团死伤殆尽,王玮晋失了下落,是被主子召回,还是任务失败引咎自戕,不得而知。但是神龙卷土重来,背后究竟谁在领导,所针对者,是不是依旧还是世坤大华夏区?贺聆风和贺天那刚刚松懈一点的神经,重新绷紧。
“还是让他们参与些项目进来。”贺聆风沉吟后沉声道,“给些边缘的业务,让他们有路子暂时活下去。”。
“爸爸您是怕敌人狗急了,会跳墙?”
“与其让敌人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们需要时刻提防,不如让他们走出来,”说到这儿,贺聆风一边想一边说:“也许这是沐继伟改变之后的策略。”
“他抛弃了兵器和杀戮,改由商界入手吗?”
儿子反应这么快,父子默契度又如此之高,贺聆风回望贺天的眼睛,禁不住闪闪发光。
关于陈志坤、杜可唯被发配离开营销部和研发部的事,贺聆风并不反对。可是,陈志坤、杜可唯都是有国有干部,被这般待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贺天做事果断是好事,可是,妥贴善后,并未做好。
“你去找找郭书记吧。”贺聆风指教儿子,“虽说经济这一块,如今钱振奕市长管着,但是,恒远的成立、兴起,郭书记功不可没。陈志坤、杜可唯极有可能一直找到钱市长那边,如果郭书记肯为你说话,那么一来,你才真的称得上功德圆满。”
贺天汗涔涔,虚心接受父亲的教导,心服口服。
去市委大楼拜访郭仁锡书记,被郭书记拉住,聊了俩钟头方才出来。出来后,电话响了。贺天一看,陌生号码。狐疑接听,里面传来女子的**:“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我要死了,要疼死了——”
贺天这才听出来,是宋诗筠的声音。
刚想挂断电话,那边窥透了他的心思。“别挂,”认真起来的声音依旧虚弱,“我从家里出来,突然好朋友来了。去买了东西,肚子就疼得走不动路。”
贺天明白自己其实应该拒绝,可是,恻隐之心让他意志一软,嘴巴自然而然回答:“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宋诗筠坐在绣水街顶头超市外面的休息椅上,看到他健步而来,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影。
贺天递给她一杯热可可,陪着她,等她喝完,然后说:“我送你回家吧。”宋诗筠把手插在他臂弯,双双站起后,又轻轻偎依在他身上。贺天依然不忍拒绝,听之任之。
他的身体很强健,靠着他,心就特别安宁。宋诗筠靠着他,慢慢走,同时轻声说:“陪完我这段时间吧,还有不足四个月,等我高考结束,就会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接受‘分手’的事实,并且慢慢疗伤。这几个月,看不见你,我会食不知味,也没法全心投入学习。”
“考试很重要。“
“我知道。”说着,她抬起头,充满渴求看着他。
贺天叹了口气,展开手臂,将她搂在怀中。
快到绣水小区时,她问贺天:“你真的是说谎的吧。温和单纯又总是笑眯眯的女人。怎么会有笑容像春风一样柔和的人呢?没有我的美貌,也不聪明,只是会多为他人想一点,你就可以为她而放弃我?”
强迫贺天回答。贺天就说:“只要能为他人多想一点,自然就会温和、单纯,笑起来会像春天一样美丽。”
宋诗筠很是不屑:“你这样的说法,更加不能叫我信服。我不相信,你这么快就有新欢。”顿了顿,狡黠一笑:“至少尊荣地产的杨小姐不符合你那番审美,那么,也就表示,你的第一次相亲已经宣告失败咯。”
四目相对,很是缱绻。
她仰脸微笑的样子绝美,耀花了他的眼,更扯动了他的心。
谁能将这样一个倾城绝代又活泼生动的女孩子拒之千里呢?
贺天很理智,不过,本能让他只有心中暗叹。
把她送回家,宋诗筠进了门,贺天把东西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啊,刚要走,宋诗筠一把拉住他。
“不要再去相亲了好不好?”她美丽的眼睛里盛满恳求,“我答应你多些耐心,多些时间,只要你不给我暗示,我就安静等待。我会学着为你着想,以后也会多计划一些可以照顾你的事——我已经在学煮饭。”
“小筠……”他欲言又止。
“好吗?”她的柔情,终究是捆缚他灵魂的网。
联络回复,她给他发:“今天真是没心情做任何事。”“为什么要把人分成男人、女人?”“我痛得好难受,你要安慰我。”……手机不断亮起,一条一条消息推送到屏幕。贺天有的回复,有的不回复。只是,一条一条看过去,内心漾起的是温暖,而非不耐烦。
晚上有饭局:美意的张成毅受明锐孔舜年的委托,代为邀请他去东城区一家私房菜馆用餐。放着小野鸡炖蘑菇和韭菜炒鸡蛋的饭桌上,贺天认识了和明锐同属神龙集团亚威公司的总经理——郑连勋。
这是个穿着打扮十分突出价位的中年人,年纪和昔日的王玮晋差不多大吧,不过,除了一身阿曼达正装系列新款外,脖子里有男士奢侈品牌凡持的限量版铂金链,手腕上戴卡亚24K金全钻手工机械表。握手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人连手指头也不放过,拢共五根手指,中指、无名指、小指都带着戒指。其中一个是古董,据说是哪一国国王的藏品,经济危机,国王出让,郑连勋高价方才从拍卖行获得。至于价格是多少,郑连勋没说,其他人一个劲儿猜,最后也锁定在七十到九十万之间。
郑连勋还质疑贺天:“特助是世坤大华夏区执行长贺总裁的独子,按说,这贺总裁身家不菲,特助穿戴为什么这么朴素?”
贺天瞧瞧自己,梵希黎的经典款,虽只是入门款,也不能算入朴素行列。
“这手表,连颗钻都没有,实在不配你的身份啊。”
贺天笑道:“精工系列,时间特别准。”
“唉——”郑连勋连连摇头:“手表不单单是看时间的工具,象征了身份。瞧瞧瞧,”他端起贺天的手腕,让大家看贺天手腕上那块表,“我在凡塞的时候,瞧人带过这款表。也就是小公司的老板或是银行的职员。后来我去尤国,凡是上流社会的,哪有人会带这样简陋的手表?”
贺天收回手,只是笑。
郑连勋唾沫星横飞:“关于表,我最有经验,我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啊。洛曼琴、士多齐都是我刚刚赚钱时买的牌子,后来嘛,我就用卡亚。像我今天戴的这个,也算卡亚里面的高级款。当然,我的收藏绝不止这些。麒米格你们知道吧?最低一款售价也有十多万,每年低产量发售有‘麒麟’图案的花钻满纹表,那就得花上近一百万才能买到。”问贺天,“贺特助,你有吗?”
贺天摇头:“没有。”
“我有啊。”郑连勋接着还说:“两百万的翡百丽限量款祖母绿指针计时码表我也有噢。” 得意就是一个个活力充沛的小人,按也按不住,纷纷从郑连勋的皮肤下面钻出来,站在皮肤上面蹦跳起舞,欢闹了整整一个晚上。
饭局快要结束,郑连勋才和贺天说:“贺特助,做边缘工业不是我们亚威最终的奋斗目标。东州你已经吃定,附近吴州、曦城、长潭,都成了你的地盘。诚然今天咱们吃了这一顿,你一定愿意分一部分出来让我也发展发展。但是,毕竟份额太少,养不活我刚接手的那一大摊子人啊。”
“那你想要得到什么呢?”贺天不紧不慢笑。
“南州!”
贺天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部分:“郑总,你这是要和我开玩笑。”
“吴曦长够你吃了,贺特,做人不能把好处全占了,你吃肉,肉也要分一点出来,让别人只能喝汤,是个人,都要急的,对不对?”
“郑总这意思……”贺天轻轻一笑,“打算就是要和我急了?”
吹了整整一晚上表文化的郑连勋,一张厚颜无耻的脸,没有半分怯弱。那双物欲横流的眼睛,斜瞥着这边,贺天看到的,全是无可动摇的野心。
业绩,永远都是企业高管赖以生存的依仗。贺天从一个普通的销售科员一路爬上来,要将手里的市场拓展再拓展,当然势在必行。郑连勋所说的东州,以及周围的“吴曦长”,那都是爸爸贺聆风总经理在任时开拓出来。他升任特助之后,重点想要拿下的,就是南州的钢铁市场。
好几个大型项目,都已经进入洽谈。
郑连勋居然想要他让出来?
沐继伟想要让韩文当代替韩彦石,接死去的韩世景的班,那件事发生在文锡,都被天河的楚铁龙给摆平。难不成,郑连勋还能忽略掉天河,然后上演强取豪夺的戏码?
贺天觉得:这当然不可能。
后来,郑连勋又打电话给他,约他见面。见了面,郑连勋不谈表了,谈车。郑连勋拿着亚威的钱,给自己购置了一辆雷克萨斯LS600。旗舰车型里的高端配置,用郑连勋的话:“连车内饰的装修,一共用了两百八十八万。”
说这话时,他们在另一家私家菜馆的小包厢。桌子上放着的,还是和之前风格差不多的土菜:一只据说完全放养的走地鸡,被扒光了毛,洗刷干净,蒸熟了,放在砂锅里,端上了桌,周围摆放着的、贺天最喜欢的,便是那一笼屉蒸熟的荠菜鱼肉饺子。
郑连勋嘲笑贺天开的车不如他时,贺天就在吃这因为放了碱、外皮所以微微发黄的饺子。荠菜确实是野生的,皮一咬开,墨绿颜色里面的鲜香气就散发出来。
贺天说:“我小时候只能坐地铁时,连一种车的牌子都不认识。”
郑连勋眼睛瞪起来很夸张:“你居然还有去挤地铁的时候?”
“郑总想要做钢铁生意时,都没了解过我的过往?”
“贺特,别闹了。身为文锡首富沐世刚先生的亲孙子,便是坐了地铁,也只是富家子,体验大众人民的生活到底是啥滋味而已。”谈笑风生的郑连勋,口头太极拳技术纯熟无比,话题一下子岔开去,“南州湾大桥的项目,让给我,怎么样?”
贺天冷冷道:“郑总想要,竞标就是。”
“竟然一点儿商量都没有吗?”
“郑总实在不够单子维持生产,改天,我单独介绍几单给你。”
“我就想要南州湾大桥呢。”
“那么,郑总就要拿出真本事来,和我竞争。”
从小就在夹缝里长大的孩子,都不怕别人的挑衅。简便郑连勋露出了怒意,贺天也照旧保持高冷。
笼屉里的饺子,他吃了一半,剩下来一半,被郑连勋转到自己面前。
郑连勋把饺子全夹到自己碗里,倒上慢慢一碗醋,又混进两勺超辣辣椒,最后把饺子一个一个泡透了,放在嘴里大嚼。
结束之后,郑连勋的司机开着那辆确实拉风的雷克萨斯,接了老板,开着车子飞驰而去。
贺天很不屑,哼了一声,转身去找自己从公司开出来的奥迪。
还没进停车场,一个柔美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是贺先生吗?”简直就是糖化开了,再浇灌到心田里,贺天心猛地一动,转过身。
却见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从路灯的光辉下向自己走来。隔得远,还未见得怎样,等她走近了,媚眼如丝,巧笑嫣然,他整个人顿时被深深撩动。
“你?”贺天情不自禁笑起来,“安若?韩甯的闺蜜,怎么这么巧?”
瞧了瞧私家菜馆方向,冰雪聪明的安若回过头对贺天说:“饭吃过了,喝点茶,顺顺肠胃,怎么样?”顿了一会儿,给出建议:“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饮茶场所,不是特别高档,但胜在私密,也很别致,我请你去。”
贺天没能拒绝,犹豫的时间很短,接着,便欣然同意。
一个很幽静的小院子,里面放满了花花草草。绿萝、吊兰、常春藤四季都那么绿着,瑞香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小小的包间外头,是已经鼓出花苞的蜡梅。一根一根花枝的影子交错在夜色中。坐在对面的安若,一只皓白如玉的手拎着茶壶,金黄色的金骏眉茶汤从壶嘴里倾泻出来,缓缓注入白瓷茶杯。
“尝尝看。”将茶杯递给他时,安若的笑容如同三月的春风。
品了会儿茶,安若放下茶杯,笑着对贺天:“好久了,我们都没再联络一下,你原来并不是很喜欢我,以前,也只是习惯性应酬女孩子那样应酬我,是不是?”
“雅间的活最近不是很多吗,我以为你很忙。”贺天避重就轻。
安若怔了怔,旋即笑起来:“看来我提这些,还真是提错了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放下杯子,转话题:“我知道你提了特助。相较咱们认识那会儿,你倒是更加忙碌了,对不对?”
“嗯。”有关这个问题,贺天回应速度很快。
“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就要正式成为总经理了吧。”安若以茶代酒,敬他一次。
雪白的茶杯碰在一起,安若从下面挑上来的眼神,魅惑不已。
贺天看得专注。
安若垂下目光,深思片刻,抬头问:“贺天,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过有那么一刻,是真的喜欢我?你为我搭线巨老板,还帮助我谈成了好几笔大单子。我在雅间能够得到赏识,正是得益于你鼎力相助。”充满自信的女孩子,说起话来从不忌讳如此单刀直入,“即便是出于好心,也没有那个男人会对不相干的女人,有这样推心置腹的‘好心’吧?。”
贺天默然。良久,他才说:“我有一个秘密,这几年当真从来没对别人讲过。”
“今天,想要说给我听了?”
贺天依旧沉思,好一会儿,才说:“我想,我必须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失态。”二目不错盯着对方那双眼睛,只一会儿功夫,就动了真情。“好几年前,”他语声里充满幽思,“那会儿我还是个中学生,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她喜欢穿红裙子,字写得很好,又会拉小提琴,而我,离开了父母,落拓在东州郊区,在后来照顾我的爷爷奶奶家生活。我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喜欢了很多年,直到我考上东大,后来又去文锡。你长得并不像她,可是你说话的声音,几乎和她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谜底揭开之后,安若脸上保持着从容,微笑依然安静。可事实上,她的心里面别提多么失望,连情绪都跌落得非常厉害。她假装要去洗手间,在放满绿植的小院子里流连了好一会儿,回来,坐下来,才保持了一贯的温和对贺天说:“没想到,你的背后,居然有这样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轻抿了一口茶,问贺天:“在我之前,在我之后,你都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公诸于众了?”春水一样的眼波流转,“任何人都不会,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