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卓走出乐安苑, 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默默跟在身边的十堰，看着对方垂着眼眸默默跟在身边的样子，忍不住轻轻摇头。
十堰啊十堰，希望你能真的明白。
毕竟, 不管是我还是四爷, 都只可能给你一次机会。
在夜色的笼罩中, 路旁灯笼所照射出来的光芒, 照射在易卓的脸上, 显得忽明忽暗。
易卓的表情同样平静无波。
十堰确实是个好孩子不假，但是易萱才是他亲闺女呢。
所以, 十堰必须真正的做好选择才行。
虽然，这对十堰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易卓想到这里, 眼神变得更加晦暗起来。
十堰不知道易卓在想什么，只是默默的跟随着易卓的脚步往正院走去。
此刻的正院和之前孩子们聚集到一起，显得非常热闹不同，院子里空荡荡的, 只有凉亭之中周老爷子和闻进在默默等待着。
不过周老爷子也是年纪大了, 此刻正依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闻进则在旁边慢悠悠地泡茶。
他看着易卓和十堰走进来, 笑着站起来迎了上来，说道：“小舅，十堰，你们来了！”
易卓也笑着点点头, 说道：“秀达, 久等了！”转头向周老爷子见礼。
周老爷子这会儿也揉着太阳穴坐直了身体, 笑道：“超远, 吃好晚饭了！”
易卓笑着说道：“老师，已经吃好了！”
他走过去将周老爷子扶起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周老爷子坐正身体，摆了摆手，示意易卓他们统统都坐下，才笑着看向易卓，说道：“超远，说说吧，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死死的盯着易卓看。
周老爷子官海沉浮几十年，之前易卓将钱鹏带回周家的时候，虽然也给周老爷子解释一下，但毕竟事态比较紧急，所以只是大致说了一下，让周老爷子还是有点糊涂。
现在有足够的时间了，他自然要求易卓好好解释一番，能解释多清楚就解释多清楚。
虽然就算易卓没说，他也能猜得出今天绝对发生了一大堆的事儿，还应该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要不然的话，易卓和十堰也不会拖到这么晚才从宫里出来。
最重要的是，周老爷子没有错过挂在易卓腰带上的腰牌。
他认得那腰牌，一旦发生了什么重要事宜，易卓只要持着腰牌，就可以直接进宫见到四爷，在周老爷子心中，四爷给予易卓腰牌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时间点不对。
周老爷子看过易卓所作出的一连串的策划案，也跟他认真的聊过，很清楚以易卓的能耐，说不准用不了一两年就能拿到一块这样的腰牌带在身上了。
但是，易卓这才中了状元，从易家村探亲回来可没几天啊！
易卓制定的计划虽然不错，但是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点激进，四爷不可能因为那些策划案就给他腰牌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点了。
周老爷子一脸严肃的追问道：“超远，你今天下午做什么了？是不是又去分人了？”
之前不是已经说了不让这孩子继续掺合进去吗？掺合太深，绝对没好事儿的。
易卓看出了周老爷子，言外之意，忍不住嘴角抽搐，这他么的是我要掺合进去吗？还不是因为跑不掉啊。
他有点烦躁的挠挠头，叹息口气说道：“老师，你听我慢慢说，今天的事儿实在是太复杂了，”他转头看向闻进，也有点虚弱的说道：“秀达，你也要认真听，正好多累积一点经验！”
今天从早上开始到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那叫一个漫长兼一波三折，就算是周老爷子不问，他也会主动彻底说明白的。
毕竟他之前在宫里，可以说是有意也可以说是无意的踩线了一把，他必须让周老爷子帮他判断一下，他现在在四爷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印象，虽然翊王爷之前也安抚了他，说四爷不可能多生气。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事情想在前头的好。
周老爷子听着易卓的话，一脸严肃的说道：“好，你慢慢说，我这边听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瞄了一眼旁边的十堰。
十堰的表情变都没变，他知道易卓是什么意思，这是易卓在他再度走进黑暗之后，再度试探着将他往回拽呢。
他垂下眼眸，很清楚自己心中的决定。
有些事情，终于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
易卓这边则在慢慢的说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今天所发生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又太复杂，周老爷子和闻进默默的听着没多久就感觉有点懵逼，本能地想问易卓是不是在忽悠他们。
但是看看那易卓一脸严肃的样子，他们也知道易卓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等易卓说完，他看向周老爷子，一脸认真的说道：“老师，我话讲完了，您来说说吧！”
周老爷子看着一脸期待，看着自己的蠢徒弟，忍不住死命的掐额头，浑身无力的说道：“所以说，你今天不单单是找出了好几十个老鼠，还得明天继续找，甚至还得先找宫里的老鼠？”
“正是这样，老师，”易卓超乖巧的点头。
周老爷子掐额头，再掐额头，努力深呼吸，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他用力一拍桌子，直接对着易卓怒吼，“易超远！你是不是没把老师之前的话当一回事儿？还是直接当做耳旁风啦，不是跟你说了别多掺和嘛？你根本没记住是不是？”
周老爷子实在是太过生气，完全没顾忌十堰就坐在旁边，直接对着自家蠢徒弟噼里啪啦的开骂，“你还有事没事跟老四玩心眼儿是不是？唯恐老四不收拾你是不是？…………”
易卓直接被骂的各种狼狈。
确实，他现在回头想想白天办的一系列的坑爹事儿，也忍不住额头疼。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中间的过程基本上是想一出是一出，也就是四爷对自己的容忍度足够高，要不然的话，天知道自己会怎样。
或许……
易卓苦笑一声。
或许，他在心里确实少了一份对于皇权的敬畏。
毕竟，就算四爷对自己的感性信任度再高，他也终究是个皇帝呀。
而皇帝，真正凶残的时候，是完全能够抹去心中的感情的。
所以让周老爷子骂骂也好，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好好的明白一下，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易卓这么想着，眼神也不由自主的有点飘，周老爷子留意到易卓似乎没有集中精神，脸色不由得变得更加难看了，骂的也更凶了。
那架势，让旁边原本就不打算说话的十堰和闻进更是拼命把自己往角落里塞去，唯恐被扫到台风尾巴。
但是即便如此，周老爷子在将易卓办的蠢事儿挨个骂了一遍之后，不由得看向了角落中的两只小鹌鹑。
周老爷子心里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周老爷子的脾气其实并不怎么好，只不过这几年他在退出朝堂之后一直在四处游历，努力修身养性，看着他脾气好了一些。
但实际上，真正把周老爷子惹毛的后果，就是易卓现在的下场。
当然，现在的包括闻进和十堰了。
周老爷子用力拍桌子，直接吼闻进，“秀达！我知道你家不是嫡支，但是家主又不是天生就能确定的！当初闻家家主不也一样是这么干的吗？只要成了家主就是嫡支！你爹都在想什么啊？你平时也在想什么呀？能不能动动脑子？……”
闻进嘴唇动了动，啥都不敢说，只能继续乖乖的低头装鹌鹑。
吼完闻进，周老爷子继续对着十堰吼。
只是比起之前骂闻进的声音高昂，骂十堰的声音得压的低低的。
“十堰你也是个蠢货！你四叔是你四叔不假，但是不要忘了他还是个皇帝！你知不知道你亲爹到底是什么人啊？当初，他死的太快太利索！所以有太多人记得他的好了，如果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吗？到时候要你命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他死死瞪着十堰，声音低沉的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甚至……有可能，你四叔也会要了你的命！”
十堰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看向周老爷子，又转头看了看易卓，才嘴唇哆嗦的说道：“不……他不会……”
周老爷子啧了一声，本来按照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谈论到这种话题的，但是今天他情绪比较激动，重要的是他也看出了易卓的打算，所以就算被人厌烦，他也要提上那么一两句。
他面色阴沉的说道：“十堰，超远应该已经警告过你了吧？但是你应该没听太懂或者说就算听懂了也没放在心上，但是你要知道，即便是皇帝，他也不是说一不二，有些时候为了足够的利益，他完全可以舍弃掉所有的东西，你懂吗？”
“老爷子，我……”十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盯了周老爷子半天之后，眼神不由自主的放空。
从理性上，十堰能够明白周老爷子所说的话虽然冲击了他的认知，但是他明白四爷真的是那样一个皇帝，所以说……
十堰脑子瞬间就乱了，眼神不由得左右飘了飘，然后便看到了易卓，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
虽然他认识易卓的时间，远远没有认识周老爷子时间那么长，但是在十堰的心中，他更加信任易卓。
毕竟，易卓是第一个真正点明了某些真相的人，也是第一个认真引导自己的人！
他心乱如麻的开口道：“卓公子……”
易卓注视十堰明显不知所措的样子，微微叹息口气，伸手拍了拍十堰的肩膀，说道：“十堰，冷静一点，你仔细想想，我们在过来之前曾经跟你说的那件事！”
十堰听了易卓的话，原本杂乱的心思逐渐冷静了下来，易卓刚刚说过的话，从脑子中浮现了出来，他喃喃的重复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对！”易卓点点头说道：“你之前已经跟我做了决定了吧？”
十堰张了张嘴，垂下眼眸。
易卓也不意外十堰的表现，他再度拍了拍十堰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十堰，你该长大了！”
十堰彻底沉默了下来。
易卓没有在管十堰的表情，转头看向周老爷子，一脸认真的说道：“老师我也知道我做错了，下次我绝对不会这么干了！”
周老爷子，这会儿正喝茶润嗓子，他闻言翻了翻白眼，轻哼了一声说道：“超远，估计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小子的性格其实跟十堰很像！”
“呃……有吗？”易卓疑惑的眨巴眨巴眼睛。
他以为自己和十堰的性格差异蛮大的。
周老爷子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两个都一样，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固执的不行，”他摆摆手，截住了易卓的话头，说道：“行了，你也不用跟我解释，我也不想听你解释，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给你半年时间，你自己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反正，就算你再给天捅个窟窿，还有我帮你收底呢！”
易卓笑了笑，一脸感激的说道：“老师，你对我真好！”
周老爷子瞪他一眼，表情严肃的说道：“只是超远，你要记住了，像这种试探老四的事儿，绝对绝对不要再来，就像老七说的那样，老四的脾气不会每次都容忍你的！”
易卓默默的点点头，说道：“老师，我明白了！”
那样子看着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周老爷子看着就烦，他烦躁的摆摆手，说道：“得了，你别在我面前晃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赶紧睡去，明天还得去办差呢！”
他又狠狠的盯了闻进和十堰一眼，说道：“还有你们，没事都好好想想我刚刚的话，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总该早做打算的！”
“喏！”十堰闻进同时恭敬的应道。
周老爷子甩着甩袖子直接转身就走，易卓赶忙跟上去说道：“老师我送您回房歇着！”
周老爷子嘴里嘟囔了几句，还是让易卓扶着胳膊，送回了房间歇息。
待易卓伺候周老爷子在床上躺下，易卓刚刚准备离开就听到周老爷子语气悠悠的说道：“超远，我知道你的性子其实是比较高傲的，但是记住千万不要再去试探老四，就像我之前曾经跟你说的那样，老四已经是个皇帝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算是他不乐意做也得去做的！”
易卓沉默一下，笑着说道：“嗯，老师，我听你的！”
周老爷子闻言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也赶紧去歇着吧，明儿还要去宫里办事儿呢！”
“老师也请早些睡吧！”
易卓吹灭了油灯之后，走出了正房，一边走一边叹气。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他真的是不做不行。
等易卓走出正院，不意外的看到有人在等他。
唯一有点出乎意料的是，等他的人不单单是十堰，还有闻进。
看到易卓出来，闻进不等易卓询问便打了个哈气，说道：“小舅，我找你没事儿，只是站在这里赏赏月亮罢了，现在时间晚了，我先回去歇着了呀！”
易卓嘴角抽搐了下，点点头说道：“成，现在你赶紧去歇着吧！”
闻进胡乱的点点头，转身晃晃悠悠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现在的时间是真的不早了，他也没有什么熬夜的能力，这会儿可是困的要命，恨不得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呢。
至于十堰留在正院门口是准备和易卓说些什么，他一点也不关心，更不好奇。
毕竟易卓今儿的经历已经彻底的让他明白，好奇心是在官场上最没用的东西。
所以还是赶紧去睡吧！
闻进离开，易卓看向十堰。
之前在凉亭里易卓和十堰说了那番话之后，这孩子看起来表情就很怪。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十堰，有话想跟我说？”
十堰注视着易卓，微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明显是茫然的神色，这让易卓忍不住有点奇怪。
在他看来，经过他和周老爷子连环开导之后，他应该会彻底开窍了。
难道他还没有死心？
易卓有点不敢置信。
十堰不会是这种死心眼的人吧。
就在易卓想不明白的时候，十堰吞吞吐吐的开口道：“卓公子，我没什么事想跟您说的，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只是……”
今天晚上月亮不错，虽然是上弦月，照射下来的光芒加上灯笼中射出的光芒，能够让易卓看清楚十堰脸上的神色。
易卓微微皱眉，拉开系统来，有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发现十堰对自己的信任度是越来越高了。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十堰，你不会是有些不安吧？”
十堰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脸上满是茫然的说道：“卓公子，如果我不按照那条路走，那么，我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以我的能力，我未来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一脸恳切的注视着易卓。
易卓这会儿就彻底懂了，十堰这会儿明显是失去了之前的目标之后，进入了茫然期。
他注视着十堰的眼睛，笑的极为温和，说道：“这个呀，我也不知道呢！”
“哈？”十堰注视着易卓的眼神，有些懵逼。
易卓微微一笑，一脸认真的说道：“十堰，我知道你很信任我，但是这是你的未来啊，你的未来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的！”
“我吗？”十堰眼底的神色显得更加茫然。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选择的机会，难道，他未来要做什么还可以由他自己决定吗？
易卓看着十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轻笑着说道：“行了，关于未来的事，你可以慢慢想，毕竟你现在还年轻着呢，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出选择！”
十堰张了张嘴，慢慢的点点头。
易卓伸了个懒腰，说道：“现在时间可真不早了，都早点歇着去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
听了易卓的话，十堰沉默了一下说道：“是啊，现在时间确实不早了，卓公子，我送您回房歇着吧！”
易卓盯了十堰一眼，笑呵呵的点点头说道：“成啊！”说着率先向乐安苑走去。
十堰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易卓的闲聊。
两人来到乐安苑，易卓直接冲着十堰摆了摆手，示意他回房歇着。
十堰恭敬地行礼之后离开。
易卓注视着十堰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喃喃的说道：“还真是没想到，十堰认真的有挣脱开的意思！”
他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头发，心里想着。
虽然这距离他想要的那个十堰还差太远太远，但是，总归开始走出第一步了。
相信就算未来再难，他的目标也应该能够达成吧。
算了算了，现在想这个还早呢。
就算他现在想的再好，那也得真正度过目前的难关才行啊，易卓眼底闪过一丝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