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四年,炮火和硝烟褪去,北平终于除去了街道上悬着的日本太阳旗,满街都改挂成了青天白日满地红。
日本人刚刚撤出去,可是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却还没有从混乱中缓过劲来,街上总有人放火抢东西,学生们挂着横幅游行。
“就在门口停下吧。”
梁浮生指着一片平房说道。
司机王伯有些不敢确认地问道:“爷您是不是记错了地方,那门口是王八楼。”
“王八楼可是……”他说着,没有了声音。
京师模范监狱,因狱中的五排监舍以中心岗楼为圆心散射开去,状似王八而得名“王八楼”。
那可是监狱啊,梁少爷去那种腌臜地方做什么?
“我知道。”
梁浮生推门下车,在这座被称为“王八楼”的监狱门口长身而立。
他穿得很体面,狱卒即便是不认得他也知道八成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殷勤地迎上来。
“敢问您是……”
他的声音清冷:“梁浮生。”
“哦,”狱卒拉着长音,笑容变得愈加谄媚了,“您就是那位梁少爷啊。”
他引着梁浮生进了监狱,首先在簿子上登记了姓名,接着带他在岗楼里绕了一圈。
这座建造在宣统二年的监狱内部格局很有特点,中心岗楼和周围各个监舍通道相连,看押人员只需要在岗楼里环绕一周,便能看到各排监舍的情况。
狱卒一边带着梁浮生在岗楼打转,一边小心翼翼地斜眼观察着这位少爷的表情,只见自打进了监狱就一直惜字如金的梁少爷终于舍得开口:“我要见曲老板。”
狱卒尴尬地笑笑,不小心打了一个磕巴:“哪个曲、曲老板啊?”
梁浮生知道他明知故问,可是他还是冷声说:“北平还有几个曲老板?”
是啊,北平还有几个曲老板?
狱卒当然知道梁浮生说的曲老板是谁,可是他不敢顺着他的话头说,只是讪讪地接了一句:“曲、曲惊鸿呗。”
他抬眼朝梁浮生看了一眼,接着低头念叨起来:“她不行,她不行……”
梁浮生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能否通融一下。”
法币贬值得厉害,他在狱卒的手里塞了一块银洋。
狱卒捏了捏手心里的硬通货,嘴上的把门松了些,态度却没有松动:“不是我不带您去,是真的进不去。”
“犯了‘汉奸罪’的囚犯都关在地下呢。”
梁浮生默不作声地又塞了块什么在他的手里,口中仍旧还是重复着:“能否再通融一下。”
狱卒掂量掂量手心里的分量,满意了。
他把东西揣进兜里,手心发了汗,他在裤子上擦了擦,又在口袋的位置上拍了拍。
“成,我带您进去。”
他们下了台阶,地下的牢室阴暗、潮湿、见不得光,走廊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不知道是铁质的门窗生了锈还是血的味道。
狱卒用铜钥匙打开牢房门,朝他努一努嘴:“呶,进去吧。”
“她的神智已经不清了,您可小心着点儿。”
“要我说,您来一趟这么大费周章的,见了也是白见。”狱卒接着感叹起来,“想当年戏园子里的曲老板是何等的风光,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