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温暖着一片红墙黄瓦,一派回光返照的清晰与柔和。白云舒卷,蓝天如洗,紫禁城那一片金碧辉煌俗气在蓝天白云下。无边的云团似驻似流,仿若无尽的蝗虫,又似入侵的敌机,让人疑心祥与不祥。故作威严的紫禁城在弯弯的金水河里倾覆着,随同微微的涟漪颤栗。城中套城,北京城套皇城,皇城套紫禁城,紫禁城里,依然是大院套小院,道道墙垣这就么守护了二百年,迎接着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的酉时。
一辆毡篷轿车从小时雍坊的衍圣公宅经过,向东行出不远,清风徐来,梵铃阵阵,庆寿寺双塔近在眼前。只见一塔肥一塔瘦,肥塔七级,瘦塔九级。瘦塔下安放着师父的舍利,因而是九级,肥塔下安放着徒弟的舍利,因而是七级。姚广孝功成身退的庆寿寺,已成了太仆寺的演象所。
皇城缺了西南角,这一小角就是为了避让庆寿寺。梵铃声中,一老一少两个内官下车,走到匾牌下,门卫恭敬地呼了一声王老公。王老公闻言,猛地瞪眼,便扔下迷茫的门卫,匆匆进门。
太仆寺属于兵部,管牧马。寺中古木苍翠,不见云天,遍地阴凉,那些巨大苍老的树干,人行其间,渺小而又虚幻,神话而又传说。正是返景入森林的景象,幽静中,忽地一声象鸣,跟在王老公身后的张五哥扭头看去,只见水缸粗的松柏后立着一排红漆栅栏,栅栏里是几头他从没见过的生物,体形巨大,腥膻有味。张五哥呆呆立住,自语道:“啥黄子?亚塞半截铁塔!”
王老公回身抓住张五哥道:“别再裹乱啦,都傍擦黑了!”张五哥尤道:“让我瞧瞧,眼巴前儿。”却被王老公硬是拽走了。待张五哥回过神来,王老公问道,棒槌会的?张五哥点了点头。王老公心中骂了一句棒槌,问道,几时来的?张五哥回道:“半拉月了。”王老公道:“如今你跟我算是半脸熟儿,到了过堂时,你可别把不住边儿,把洒家卖了!”张五哥道:“那不能,是刘成庞宝引俺来的。”王老公闻言点了点头道:“这几日吃得可好?”张五哥道:“秫米干饭炖大梭鱼,拌茄子泥。”王老公道:“一会你可别要拌蒜。”
二人来到一处月门旁,门旁站着一个内官,见二人前来,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张五哥道:“这通宫里?这后门不错,遇事有个躲闪儿。”王老公闻言,瞪了张五哥一眼。
王老公引着张五哥进了月门,迎面一湖碧波,碧波当中是座小岛,岛上绿树掩映着璃琉瓦。这便是西苑,或叫太液池,又叫中南海,这处湖泊是中南海当中的南海。二人走在湖边,波影颤动着垂柳,处处红柱红墙红门,望着红门上密布的铜钉,张五哥半晌不言,心中说不出是秦舞阳的怯场,还是荆轲的悲壮。王老公似有所感,回头问道:“一刀把你咕咚了,你不怕?”张五哥叹道:“一刀?只怕是三千六百刀。我这可是图什么哪?短下人家银子啦,没活路,交不起科子,州里的太爷一年杖毙一百四十个,但分有条活路,也不来寻死。”王老公闻言一叹。
二人向东行去,过了南海子,又过了御用监与宝钞司的之间的巷道,眼前一派金碧辉煌。张五哥一时忘却了心事,赞道:“嘿,这金銮殿!”王老公道:“那是社稷坛!”不知何时,张五哥手中多了一根碗口粗的枣木棍。二人沿着红墙折向北,走在御用御与银作局之间,不多时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向右一拐,一道城门立在眼前,一派朱红,墙是朱红,门是朱红,门楼子上的立柱也是朱红,重檐下三个楷书:西华门。三座方形城门,钉满铜钉的门扇大开。正是晚膳时分,甜食房,尚膳监的红衣内官们抬着食盒络绎而进。王老公见之,吁一口气,心道来得正好。张五哥道:“看着了这古景,死了也闭眼。”王老公低声道:“快跟着进去!记住了,顺着金水河往东,走不通打夹道子走!”
张五哥闻言,拎着棍子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他回看王老公。王老公急道,游磨甚?张五哥叹了一声道:“这事太出圈!”王老公急道:“你它娘的,这咱打退堂鼓!”张五哥摇头道:“唉,不承望能有今天。”便不复多言,拎着棍子紧走几步,插进了挑食盒的行列。
“挨刀的,往哪里挤,没点眼力见儿!”,“你冲啥这么横呀!”,“臊不搭地,哪宫的?将娘娘的膳盒挤翻了,你担待得起吗!离我远点,再放个出溜屁,这可是娘娘的晚膳!”见张五哥混进了西华门,王老公匆匆去了,一路行过尚膳监,西直房,兵杖局。王老公只是走在皇城里,并未进入紫禁城,而入了西华门的张五哥,算是入了大内了。皇城里住的是太监,紫禁城就不一样了。
张五哥拎着枣木棍,身着太监服饰,在紫禁城里游逛,每过一处他都要端祥一下,文华门,恭默室,省愆居,圣济殿,终于,他停在了一处牌匾前,牌匾上是麟趾门。他进了麟趾门,走不几步,眼前又是一道门,门额上是徽音门,门口立着两个老太监。张五哥抬脚正要进门,老太监阻拦道:“提搂着棍子哪去?”另一个老太监上前道:“这傻奔子,邀宠也没见提着棍子的,哪宫的?”话音未落,忽地唉哟一声坐在地上。
张五哥一棍将老太监击倒,冲进院中,只听背后有人叫道:“了不得了!有人闯宫!”
“不敬三宝,堕刀山地狱;不孝双亲,堕剑树地狱;不睦邻里,堕锯解地狱;不和六亲,堕寒冰地狱!”张五哥呼喝着,枣木棍虎虎生风,击倒数人,直奔主殿冲去。“刘四愣子,你它娘,操根掸子跟谁比划呐?尽它娘行子货,平日横草不掂,竖草不拿”,“死下八辈的,尽是孬种,破着挨上他一棍——”,“唉哟!”,“谁把我的蝇子刷儿裹没走了?手上也没个家伙。”“大天白日,闯进来个半疯子!”耳旁一片叫骂与呻吟,在紧张与剧烈之中,张五哥脑中一片空白,全凭下意识挥舞着木棍。
终于,张五哥正欲跨步,只觉腰间一沉,将他拖住,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太监已死死抱住了自已的腰。有人叫道:“二魏,干得好!”抱腰的太监叫道:“它娘的快上!”几个太监拼死冲了上来,只听啪得一声,又是一声叫唤,右侧的太监捂着膀子翻倒在地,左侧那个太监一个鱼跃,飞扑上来,将张五哥扑倒,抱着张五哥的魏朝一声呻唤“我的脑袋!”
太监们纷纷拥上来,张五哥只见一片皂鞋向自已揣来,他低低地呻吟了几声。“打!打!个猴拍的!”,“找根憨绳子来,捆上!”,“溜溜儿打坏了六个!”片刻后,张五哥已是两眼青肿,一个眼小,一个眼大,额头也被踢出了血,神智渐渐迷离,只觉双手已被缚住。“娘的,还是个左撇子,和魏傻子一样”只听一人道。
暮色中,四周已渐渐不能辨物,“稀拉哈撒,猛古丁能撞进来个刺客!”只听一人嘶哑道。那声音到了近前,叫了一声都起开!张五哥由地上略略抬头,见到一袭明黄的百褶裙,他又将头仰了仰,见到了手提宝剑的朱常洛。朱常洛身边一人蹲在张五哥面前,嘶哑地问道:“谁架弄来的?嗯?”王安连问几句,张五哥终于道:“小鸡娃就是要斗斗恶老雕!”
朱常洛闻言道:“好生狂躁。只这一句,你就活不成了,你要是装哑,孤还能保你个先生迷了路,在家也是闲。”王安叹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张五哥的膀子,道一声真浑实。又道:“到了堂上,就招了吧,休要再梗梗着脖子,也少受些苦。”
“交与东华门指挥使朱雄”朱常洛吩咐道,又冲王安道:“随我去见皇上!”王安道:“这当儿皇上必是不见的,明日吧。”喜欢梃明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梃明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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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