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凳,矮而宽,可卧可坐,且坐得舒服,因为凳子太高,矮人的脚后跟不得着地,空得慌。庸才是连把凳子也设计不好的,庄士在后世的机械行业见多了,骂多了,得罪多了,于是只能宅在家中。庄士说,中国没有工程师,只有画图工,庄士说,世界的基本面是由庸才构成的,庄士提倡要有自认庸才的精神,却无人响应他的号召。
昏暗的刑部大牢,几个狱卒坐在春凳上,围着一张矮桌,正在酒色财气。
“在小时雍坊做扳不倒,欠了刘老公的银子,打得可不善,五日一比,屁股打成八瓣。到了牢里,又没银子孝敬,只能喂臭虫。没银子,可你有闰女,那丫头,二年不见,如今发变得,越长越开化,那两个大奶。碰着我这么个绝好的热心肠儿,将闰女随心布施几回,我也不争你的孝敬,老儿不开窍!”另一个狱卒笑道:“哥哥我可能做几回白吃猴儿,也开开荤。”
先前那个狱卒笑道:“你去跟老儿说,白不了你。”有人笑骂道:“你它娘别白费蜡了!”
众人淫笑起来。也有狱卒不忿道:“张二,老亲世邻你它娘也欺负,别要八面不落人!”张二咂嘴道:“他又不是没钱!做的那扳不倒儿,对合子利不止,两个大钱做出来,五个大钱发卖。”说着,嘻笑起来。扳不倒就是不倒翁。张二往春凳上一躺道:“乏了,歇歇,春梦有啥准成。”众人又是一阵淫笑。
离这处酒色财气不远,栅栏后,张五哥趴在一地霉烂上,看着尿盆中的自已,端祥许久,他缓缓吟道:“诸佛满天,唯有无生老母为尊,天地三界十方生灵主宰。黑暗乾坤,日月不明,明王出世,弥勒下生。”吟罢他骂道:“你个傻吊!”
“老天爷,你咋拐拉上我?把我弄来,不叫我一心一意干四化?我可是错窝不下蛋!我本窝都不下蛋,还错窝,我它妈就是一宅男!是王母算计我呀,把我弄到这顶缸呀,就要剐了我呀!”闻听张五哥的嚷叫,张二忽地由春凳坐起,怒道:“半疯子又不安顿了,拱爷的火儿!”
张五哥正撅着股屁研究尿盆子,只听身后有人道:“鼓捣啥哩?舔尿盆子呐?嫌住着憋囚,要往尿盆子里钻?”张五哥回头道:“老子大数该尽,还不能叫唤两嗓子?”张二笑道:“接茬说。”张五哥问道:“大人赏我的荷叶饼呢?”张二笑道:“还荷叶饼,吃高了口啦。爷们几个吃啦,送来的还有槽子糕,松花,没想到得了你的济。”张五哥道:“你吃啦,我嚼谷啥?”张二道:“我不打你,你可得脸啦!你吃脸。”另一个狱卒不忍道:“老张,跟个死囚争嚼谷,真是个爱小的。惨不搭地,人家就靠这几口嚼谷受刑。我还不知道,也跟着吃了几口,我得顾脸呐。”说罢冲张五哥道:“吃了多半拉,还剩半拉,我给你拿来。”说着,转身去了。
张五哥身上血迹斑斑,混身疼痛,他叫道:“都让我愣扛,让我舍得这一身剐,你它妈也让我愣扛,愣扛我这瘪肚皮,老子不干啦!”张二笑道:“你不干,想干啥?”张五哥挣扎着爬起来,扒上窗台两根铁栅栏,手指一阵钻心,痛得颤抖。这痛楚激怒了他,他透过棋盘大的窗口叫道:“不是我招了就给荷叶饼吃?叫牢头墨了!我肚里摆闹!你朝廷命官讲话还算不算数?你大明朝连几张荷叶饼都管不住,还能管住啥!谁它妈也甭想叫老子顶缸,要不把老子弄出来,我就把你们交待个底掉!什么它妈前宰门,后宰门,老子是从太仆寺演象所进宫的,带我进宫的老公眼皮上有块黄斑!”
他越叫越激动,几个狱卒听呆了。他仰首望天,叫道:“老君,什么有些格格不入的见识,在下界甚是屈受,你它妈甭拿好话甜哄人!哄我蹬梯爬高儿。我它妈就是看过几本《舰船知识》,我懂个毛!”
牢窗外可见一个布幌子:收买古今书籍法贴。布幌子下,可见窗里的一只花瓶,蓝底白梅,如果走到近前,可见花瓶上细细的迸裂,这叫冰炸梅。
栅栏后,张二喝道:“你娘的,给脸不兜着!甭以为你是挨千刀的,爷就怕着你,狗着你,甭来这一套,爷经见得多啦,装疯就能免死?你不是疯子,你是傻子!要嚼谷,给他喂点!”说罢,由腰中取出钥匙,开了栅栏门,同几个狱卒冲进来,将张五哥按倒在地,一个捏着他的鼻子,一个捏着他的嘴,一个往他嘴里塞霉烂的麦草。
张五哥挣扎着叫道:“爷们,我会写阿拉伯数字,我会背圆周率,我会默写二十六个字母,大小写都会,我知道欧姆定律,人是猴子变得!别堵我的嘴呀,给我报上去呀!给我纸,给我笔,我要上书!”终于,张五哥的叫喊只剩下呜哝,人也被捆成了粽子。
哗啦一声,张二锁上了牢门,骂道:“待问结了官司,去西市吃你那三千六百刀,二十八星宿也保不了你,还二十六个子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