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张差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又咀嚼着茶叶道:“弄了几个村钱?”张海量道:“嗨,只够开发店钱的。”张差笑道:“日弄了几个妮儿?”张海量怒道:“你!这叫啥话!”张差淫笑道:“似小哥这等俊俏,还不是手拿把掐,若有那盘头大闺女,也给我留一个。”张海量哼道:“休在我面前使主子性儿。”徐鸿儒端坐上首道:“周师弟,不可如此低搭。”张差冲徐鸿儒拱了拱手。
徐鸿儒道:“俺们来山西不是享福的,多少凶险,一路吃的那黄米,都陈了难吃,唉!好在过明就走啦。”张差道,啥?徐鸿儒道:“后天就走啦,大过明就到广灵了。”张差又问了一声啥?徐鸿儒道:“大后天就到广灵了。”张差心道,胡二不是说这俩神棍还要到草原见毛明安台吉么?他问道:“广灵在北边还是南边?”徐鸿儒道:“在东南。”闻言,张差笑看徐鸿儒,心道,唬我。徐鸿儒用山东话道:“周师弟,到俺那和住几日,割肉包扁食待你,再扯布给你做身衣裳。”
听着徐鸿儒的土腔,张差哈哈一笑,心道腔调与吴崇礼倒很象。徐鸿儒与吴崇礼都是衮州府人氏,衮州府四州二十三县,包括整个鲁南地区。徐鸿儒则是鲁西南巨野县人,巨野县往北数十里是郓城县,他如今在郓城厮混。
“今每结识了周师弟,幸会!”徐鸿儒道。张海量在一旁笑道:“是前每结识的周师叔。”徐鸿儒笑道:“前每,前每,是前每结识的周师弟,只是前每,周师弟真人不露相。”张差端起茶碗笑道:“前每,前天?”徐鸿儒道,昨天。张差哈哈一笑。笑罢发现茶碗是空的,他放下茶碗道:“江寨那一仗,我来得急,那咱又在牢里,不知祥情,总之是蛇丝想站,腰背无力,咱们的人打仗不行。”
张海量闻言叹道:“太师周印战殁了,中了李国用的埋仗,教主也险一险没逃出。”张差闻言叫了一声什么!张海量又道:“你说的那个小能豆于弘志,他杀了张姐,降了朝廷。”张差关切道:“多会儿的事!”张海量道:“有一个月了吧。”提起沉重的话题,三人沉默了片刻,张海量忽道:“师叔姓周,又是棒槌会的,要么是周太师族里的?”张差摇头道:“姓周的多了。你不识得我,我也只识得于弘志,我和于弘志办过张差的事儿。”二人闻言一惊,徐鸿儒道:“张差已是出京了,发往天寿山修陵,又伙着班军往山西解送大炮,听说在滹沱河边,那伙子班军都叫鞑子杀了,张差也不知下落。”
张差闻言心中叹道:“真是步步追踪呀,东林党加闻香教,以后没我的好日子。”
“师叔,周师叔。”见张差出神,张海量轻唤道。张差叹了一声道:“张差没死,他在雁门关停了几日,又发往大同守哨,我此行就是为寻他。”徐鸿儒瞪眼道:“果真?”张差摇手道:“寻人是件苦差,我宁肯到草原练练弓马,你们带了多少兄弟到草原?”
徐鸿儒回道:“说起这啦,鞑子在大同停了一个多月,专为等咱们的兄弟,路上迟误了些,虎墩兔汗已是恼了,又问咱们多要了六千两。那几百个兄弟前几日才到,如今已出了长城。”张差闻言欣慰地一笑,在绝少的珠丝马迹中,他能猜到闻香教要送人到草原军训,真是神猜。他问道:“几百个兄弟,到底是几百人?”徐鸿儒正待回话,张海量却咳了一声打岔道:“师叔既不肯吐经造卷,可愿访悟无生大道,寿活八万一千岁?”
张差心不在蔫道:“八万一千岁,还有零有整的。”张海量笑道:“回归真空家乡,享受无边快活。”张差道:“这些活你留着给信众说,我出来有公干,也从不信大姨夫这些混帐话。”见张差如此不敬王森,二人相顾愕然。略过片刻,徐鸿儒叹道:“黑介忙,白价忙,哪天席头儿一卷,就回归真空家乡啦,图啥。周师弟既不信无生老母,也不信石佛爷爷,又图啥?”
张差自语一声图啥,回道:“我图王家有一日登基坐朝,周家也能混个开国公侯。”徐鸿儒笑道:“你看教主几时登基坐朝?”张差笑道:“那不先得请军师,选娘娘。徐老英雄,你说,这要是做了公侯,天天不得吃香油果子?”徐鸿儒笑道:“你就没吃过好哩。”随即意识到张差是在说笑,他正色道:“周师弟,你看教主坐不坐得朝?”
张差冷笑道:“太祖《恤军赦》说,是天命的皇帝领着,这军号作天兵,不是天命的皇帝强把百姓聚起来,这个号作啸聚的贼。”徐鸿儒道:“你看教主是天命的皇帝,还是啸聚的贼?”张差道:“我不信天命,只信才能。”徐鸿儒又问道:“你看教主有没有才能?”张差道:“我如何知道。”徐鸿儒道:“你是教主的中表兄弟,你不知道,谁知道。”张差想了想道:“教主,自小我见他在学里,那先生叫包书皮,教主书皮包得好些。”
徐鸿儒闻言色变,只觉此人看不起王森,看不起王好贤,不信无生老母,不信弥勒佛,又气度不凡,不似教中之人。沉默中,徐鸿儒忽地一惊,他问道:“敢问周师弟青春几何?”张差正坐那盘算着如何从二人嘴里掏话,回道:“虚度二十五春。”
徐鸿儒疑惑道:“周师弟二十五岁,那《皇极宝卷》面世已二十年,难不成周师弟五岁时,老教主便命你吐经造卷?”张差闻言一怔,他呆了呆道:“石佛爷爷不是命我编写《皇极宝卷》,而是删改润色,你可懂啥叫润色?”徐鸿儒摇头道:“不对吧。将才我分明听周师弟说,老教主命你编写《皇极宝卷》,你却不愿意。”说罢看向张海量,张海量也点头道:“此事,周师叔还需说明白些。”
张差一时语塞,想了想,没想出诡变之词,只得自认道:“那是我吹牛。二位见笑,二位见笑。”徐鸿儒冷笑道:“吹牛?不定你是老教主的外甥也是吹的。无双,去请骚马大人。”张海量闻言起身。张差叫道:“方才师叔师弟叫得震心,这就转了面皮?不成叫鞑子将我砍了,我若有个闪失,石佛爷爷万一是我姨夫——”徐鸿儒笑道:“万一,万二也不会。好个百能百巧的,骗到这里来了,说的没有唱的好,砍的没有旋的圆。”
过不多时,“优黑吉,白那?”随着几句蒙语,一众蒙古军汉闯了进来,徐鸿儒立时跳起来,迎上前道:“骚马大人,奸细,俺盘问到一个奸细。”为首的那蒙古军汉看向张差道:“特贝,很贝?”徐鸿儒只是啥了一声?那蒙古汉子道:“他,蒙高勒和勒,摸得奴?”就是你懂蒙语么?徐鸿儒道:“啥?快,快请胡大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