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完毕。
虫老长舒一口气,重重的坐到石凳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项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没有深陷棋局,没有设身处地的站在秦慕容的角度上,很难理解那种惊心动魄!
他抬起头看向秦慕容。
发现秦慕容只是笑着,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虫老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秦慕容拱手道:“在下秦慕容,见过老先生。”
“秦慕容?!”
虫老明显惊到了,下意识问道:“你就是那个渭城名扬的赘婿?!”
秦慕容苦笑道:“我也不想用这种形式扬名。”
虫老自知失态,点头道:“哦,抱歉,不过传闻中的你……好像诸多不堪。”
他的表情明显变化起来。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这样去看待事物,很少会出错。
毕竟名望这种东西,很难作假,是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才能达到的东西。
像渭城这地界,虫老并不是经常来,但就连他都知道秦慕容的事,毕竟稍微问点什么渭城趣事,就总是逃不过这位大名鼎鼎的赘婿。
虫老的态度明显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皱着眉头看着秦慕容,连下棋都兴趣寥寥。
沉声说道:“男人当立志,虽不至于横剑睥睨十九州,但起码不至于丢了自己的尊严,跑到一个商贾家中做一名赘婿!”
其实姜家不算是商贾人家,姜家老祖曾经也做过官,即便只是大梁城守城的小官,也不是寻常商贾能比的。
但在虫老眼中,明显这就不算什么官了。
秦慕容被骂了,除了苦笑还是苦笑,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人生境遇不同,想要度过无非一个字而已,熬。”
虫老道:“熬?听说你是自己赌输了家业,这才卖身赎债,是也不是?”
秦慕容叹道:“也是,也不是,仁者见仁了,人生在世,哪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
“这话倒也有理……怎么?莫非是还有隐情?”
秦慕容道:“身在落魄之家,看似有根基,却毫无根基,反而多了诸多恩仇……哎,不提也罢。”
虫老立即道:“可否对老夫明言?”
“这个……就免了,不用了,事情都过去,木已成舟,何故再去探寻旧事?往事如烟,过了就是过了,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过好今天,期待明天。”
虫老愣了一下,仔细品味秦慕容话中的意境,突然有些感触,也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崔白鹤见两个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便摆了摆手说道:“咦?怎么偏要说这些不愉快的事?好了好了,既然棋也下了,东西也看过了,秦家小子,你是否还有什么事要忙?就忙去吧。”
这就是明着撵人。
不过秦慕容也乐得如此,冲两位老者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开了。
等秦慕容走远,两个老者再次对坐。
“虫老,你觉得这小子怎么样?”
虫老沉思一下,说道:“那你这老家伙如何觉得?”
崔白鹤嘿嘿一笑,说道:“我看不透他!”
“哦?当年朝堂上正二品的有司执事,一生观人无数,竟然还有你看不透的年轻人?”
“哎,就是奇怪。你说这小子是纨绔败家吧,我观其言行却感其古风,现在少有年轻人有如此能耐。但若说他是才俊之辈,他却亲手把自己卖与别家,成了卑微的上门女婿,招世人嘲笑乃至唾骂,所以……我真的是看不懂他。”
虫老道:“既然看不懂,你却偏要看?”
“嘿嘿,虫老啊,他便好似一个谜团,让人忍不住就要去探究一番,人之常情,你也要理解才是。”
说话间,崔白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还有一小瓶酒,摊开布包,里面有二十多颗黄豆,打开酒壶,浓香四溢。
衔一颗豆子,扔进嘴里咀嚼,等嚼成细末,和唾液混成粘稠,再顺一小口酒,豆香酒香彻底混合,一同吞咽下肚,再哈出一口酒气,说不出的畅快。
“嗯?!”
虫老愣了一下,看了看那些豆子,直接伸手去抓,却被眼疾手快的崔白鹤给连豆带布都给拉扯回去,抓了个空。
虫老怒道:“你这老贼,怎么凭地如此小气?”
崔白鹤叹息道:“不多了,就剩下这么几颗,总要下了我这壶酒才好。”
虫老撇了撇嘴,直接站起身,老小孩一样绕过来,直接将布包抢走,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咀嚼,还挑衅似的看着崔白鹤。
可表情随即便是一变,伸手说道:“果然要配酒!”
“是吧?”
崔白鹤哈哈一笑,将酒壶递过去。
虫老也不嫌他,直接灌了一口,然后就剧烈咳嗽起来,把脸憋得涨红,却大喊了一声好。
弄的旁边的小厮赶忙上来又是捶胸口又是拍后背的,生怕他一口气再过去了。
崔白鹤打趣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虫老缓了一下,便说:“初秋有夏风,有豆,有酒,颇有仲夏夜的味道!算得上一种小小的享受。”
然后又问:“你这豆子哪来的?宫里面都没有这样的风味,莫非是他国之物?”
崔白鹤叹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单凭此物,虽然不至于壮大家业,但也总不济饿死,臭小子明明有这手艺,却偏生要去做那劳什子的赘婿,实在让人……费解啊费解。嘿!是不是有趣?”
虫老一脸惊讶,也没理会小厮悄悄过来,顺走两颗豆子嚼着,满眼的惊讶。
好一阵虫老才说道:“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子。”
……
第二天闲来无事,秦慕容还是准备到湖边去溜达,结果远远看到崔白鹤和虫老竟然还在那里下棋,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只可惜却被眼尖的小厮看到,老远着就大声喊了起来。
被发现,躲不过了,只能再次回到两名老者的身边,满心尴尬。
不过今天虫老倒是没有再训斥他,而是继续找他下棋。
一盘棋,从开始到结束,速度很快,终盘时一算,竟然又让秦慕容胜了半子!
虫老自然不服气,心中想着若是其中几步自己再谨慎一点,这半子早就赢回来了。
于是又是一局,结果……依然半子!
虫老渐渐品出了味道,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让棋,这很常见。
但让的这么精准,每每都是半子,这就很匪夷所思了!
看了看时间,虫老弃了子,嘟囔道:“人说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也就是说,反过来说也是通的,二十岁便是国手也不算稀奇……”
不过虽然明知道是让,却难得的下的过瘾。
虫老说道:“你小子今天回去吧。”
秦慕容赶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