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人，也有好人，你这样一竿子打死，总是不对。”
秦慕容的心情才好转了一些，秦华就斗着胆子在旁边争辩了起来。
秦慕容明显是愣了一下，然后一声苦笑。
抬手提壶，缓缓在自己茶杯中倒满，举起轻呡一口，其中苦，味回甜。
“江湖人自有江湖路，却不及大梁风骨。封剑山庄一事传出去，我必然会成为江湖上的大魔头……呵呵，百姓视我为神明，商人视我为灯塔，陛下视我为肱骨，只有这江湖人，视我为魔头，包括你在内，当初认定我是世间极恶，不计代价要我的命……呵呵，江湖便是如此的江湖。”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秦华愣了一下，有些心虚。
秦慕容长叹一口气说道：“大梁有一个传统，军人出征之前，若是尚无婚配者，村里祠堂会指定一名女子与其完婚，没见过面，直接拜堂成亲，当夜洞房，次日出征。若那人没有回来，女子便依然生下孩子，独自一人将他抚养成人，若日后再有战事，则子披父甲，再上战场。多少女子先后送走了自己还不了解的丈夫，送走刚刚懂事的孩子，无怨无悔。这……便是大梁的风骨！如今西周强劲，东离盗匪之窝，南晋也试图从大梁上啃下一块肉来，但这么多年大梁国依然风平浪静，他们只是有想法，却因畏惧而不敢来。”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向秦华，轻声问道：“你说他们的畏惧，跟你们江湖有一丁点的关系吗？”
“这……”
“北疆一战，全国动员，连陛下都勒紧裤腰带，一次殿门处瓦片落下，险些砸了他的脑袋，却也不舍的翻修，一应钱财全部充做军费。可即便是这样，北疆一战也是尸横遍野，大柱国铁壁守国门，虫老只身入死城……而你们江湖人，都做了什么？你这样有头脑的人，为什么不去算计一下北齐国主，想方设法将北齐皇帝大将尽数斩杀？反而要跑过来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把我弄死？”
“这……”
“你知为何百姓敬我如神？因为那些北疆百姓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扭转了乾坤，带给他们数十年的和平，而我这样一个大功臣，于国于民的大功臣，却成了你口中的罪恶，即便是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刺杀，你不觉得……”
秦慕容怅然道：“这江湖其实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不……我是……不，我……”
秦华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反驳的方法，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反驳。
秦慕容说道：“世间事，多于此。百姓多埋怨高层，背地里辱骂国主，即便这国主励精图治的要累死，也免不了要被骂。其实谁都没有错，只不过百姓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家，眼前能看到管到的一亩三分地，而上面的人，则需要去看整个国家，亿万臣民，还有敌国局势。位置不一样，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关心的事物也不一样，自然会有冲突矛盾。就如同你们江湖人，看到的永远就是江湖上这点事，蝇头小利，或者自诩的忠义所谓的天道，却没办法看到更大更远……若是你们毫无力量，倒也罢了，不去管就可以了。但偏生你们还是有力量的，一个小小组织的一名下属杀手，竟然就差点要了我这个几乎大梁国一人之下的家伙的命……无知者，偏执者，手中有掌握着力量，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江湖之危，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
秦华脸色瞬间惨白，沉声道：“所以……若我没有动你，你不会去动江湖。”
秦慕容沉默一阵，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秦华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道：“你只是把这件事提前了而已，也不要太自责了，江湖不尊法理，又擅自拥有武力，本就自有取死之道……嗯，你知道吗？其实大梁国是有律法的，民间一户一庄者，藏剑不能过十柄，藏刀不能过五把，弓弩之类更是一个都不能有，超一者流放，超三者杀头，若是超出十倍，便是满门抄斩的罪过，你们江湖人真的不知道吗？都是法盲吗？”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正在忙碌着走来走去的庄民，轻声说道：“其实是我利用职务之便饶了他们的性命，按律法来说，这里的人都是要死的。”
说到这里，秦慕容突然笑了，说道：“你知道封剑山庄一共有多少兵刃吗？别的不说，光是质量优异的利剑，就足有七千多柄！算上其他，足以组建一支万人军队，又在这大梁腹地……怎么？这是要干什么？是要谋反吗？哈哈哈，你说夸张不夸张？百姓买一把长一点的菜刀都要登记造册，唯独这里，想怎么造就怎么造，不觉得太夸张了吗？”
秦华愣了好一阵，问道：“真的……有这种法律吗？”
“啊？”秦慕容不可思议的说道：“我一个对国法不太关心的人，都知道有这条规定，你竟然不知道？像我这种地位的人，当初二百亲卫也是特批的，还是因为我救了皇子的命！至于二百亲卫的兵刃，那也是陛下特批的，还是用很多好处跟陛下换来的，所以你的那个所谓为国为民的组织，光凭你们拥有那么多人和兵刃，都足够砍头抄家的了，那都是诛九族的罪！”
秦慕容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其实仔细想想，你们除了没有去打家劫舍之外，跟盗匪有什么不同？不，你们还刺杀过朝廷命官，比那些盗匪还要严重，一群草莽，还觉得挺崇高？不知道这个国家最烦的就是你们吗？你们存在的意义，对于百姓来说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一群小丑，还妄图登上大雅之堂，可笑！”
“你够了！”
秦华猛的跳起来，大声吼着。
“哎呀？恼羞成怒了？不容易啊，这么多天你一直是安安稳稳恬静如水的，我还以为你终于转了性子，怎么了？说到痛处，就开始恼怒了？其实这一段时间，你看到的听到的，自己也应该能想到这点了吧？”
秦华狠狠咬着牙，然后就哭了，然后想要发怒跟秦慕容拼命，却没走几步，就直接蹲在地上，抱着头抽噎了起来。
“你就……你就这么喜欢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吗？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的，但又能怎么样？难道要我自己承认自己那么多年是有多么愚蠢，那么长时间都生活在骗局之中吗？但……但他们对我的好，从小把我养育成人的恩情怎么说啊……”
秦慕容愣了一下，随后长叹一口气。
“是啊，你这样的家伙才是最可怜的。兵就是兵，贼就是贼，选择做贼的人都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终究是不能善终，但他们也都接受了。而你……却一点选择的权利都没有，生而为贼，即便现在想要转头正义，却必然会失了情义……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何抉择？怕是谁都说不好吧……罢了，这种事我就不勉强你选择了，真要是有那么一天的发生，也必然会发生，杀他们的时候，我不会让你动手的。”
“那我就眼睁睁的看着？”
“你可以反抗一下。”
秦华咬了咬牙，不再说话了，就蹲在地上埋着头，好像再也不想看到秦慕容了。
两个人吵架了，这倒是稀奇事，姜飞鱼远远的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堆水果，不停的吃着，仿佛很有趣的样子。
秦慕容只是叹了口气，想着应该怎么安慰两句，正赶上有人端着一个盘子进来。
“公子，第一批做好了，公子请检查。”
“哦。”
秦慕容赶忙走了过去，掀开上面的遮盖，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这里的工艺果然是极好，但照我的要求，还是差了一点，这里可以做的更细致一些，这刀要更纤薄，更亮一些，对，亮很重要！越亮就证明越不会沾染灰尘铁锈什么的，那些东西可要命。还有这个针，也有些太粗了一点，还要细，而且做到这么粗都没有足够的硬度，这就差的远了……”
“是……是吗……”
举着盘子的人点了点头，赶忙退了出去，将秦慕容的要求传出去。
“这帮家伙……”秦慕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无奈摇头道：“跟我想的还是有些不一样啊，这里真的是这个世界上工艺最好的地方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大家只是会觉得秦慕容的要求有些太高了一些。
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对方给他的东西，总是不能让他满意。
最后他都搬到了锻造坊中去住了，就现场监督，不停指挥，但依然没有造出他满意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