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在你身上,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江宁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和道归子谈话,他不知为何,总有神来之笔。比如这句话,就藏着机锋。道归子现在看向江宁的眼神已经发生莫大改变,这个看上去泥腿子一样的小子,胸有丘壑、心有乾坤啊!
道归子反而有些含蓄,他轻轻捻了捻串在手上的佛珠,笑道:
“既如此,多谢江施主。”
江宁对道归子视而不见,他对寒山寺、广济等名头,一概不知。因此,只以为道归子是个游方和尚,萍水相逢,迟早也是各走各路。
反而是龙须贝,这件东西倘若对秦惜白有用,那就得想法子弄到手。
临安城庙会的拍卖,并不是修行届的定场拍卖,因此不设门槛,人人皆可参加。只是,你若是喊出报价却无法支付,那麻烦就有点大。一只龙须贝价值几何,不用猜也能想到,必定不菲。江宁一身上下加起来,不过三四百两银子,进这种拍卖会,也就能看看。喊价,是万万不敢喊的。
“小白,那这个龙须贝?”
“三日之后,掌柜的头七已过,可以安葬。拍卖会上若真有龙须贝出现,我必亲自去看看。江宁,这事你不用再操心了。”
秦惜白知道江宁的情况,她也不想江宁因为钱的事情费神。
从青壶出来,道归子照旧跟着江宁。
这让江宁很苦恼,他心中烦闷着,正想着去哪弄钱的事情。抢是行不通的,神捕司那个陈大人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笨,他若找到自己,必定又会关了自己。找掌柜的借?算了,这还不如抢。
江宁活了十七年,掌柜的潘富贵给自己这三百两银子,是第一次也绝对是最后一次。想从他那挪点银子,岂非比登天还难?
“道兄,我现在要回家了。你再这样跟着我,不太好吧?”
“无妨无妨,出家人四海为家。”
道归子颇为大度,丝毫不见怪。
江宁瞪圆了眼睛,惊声道:“你无妨,我有妨!道兄,我住的地方很小,你能不能自己花点钱住店,别跟着我,行吗?”
“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江施主言之有理。”
道归子将江宁的话又还给了江宁。江宁只以为道归子想通了,摇摇头,往李记酒楼而去。此时天色尚早,他也不想再去庙会凑热闹了,准备回到后院,再演练一番剑经。
李记酒楼大堂内已是宾客盈门,江宁从酒楼外的小巷子一拐,抄了一条小径。这条小径铺的全是鹅卵石,经年累月,被走得光滑。江宁和牛大嘴两个人,便是此间常客。后院的木门十字对开,左右各贴了一幅年画,不过已是去年所贴,早已暗淡了颜色。
今年的年画,要等到小年那一天才会贴上。
江宁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嗯?大嘴又把门栓给放下来了?光天化日的,闭门做甚?”
不用说,这定是牛大嘴所为。大嘴是后院总管,操持着包括后厨在内的所有物事。江宁正想扯着嗓子喊,却听得旁边的道归子说道:
“门既是关着的,江施主,叩门便是,不必大喊惊扰了旁人。”
江宁吓了一跳,往后弹跳两步,盯着道归子,手指指着道归子的脸,“你你你,你是鬼么?如此阴魂不散。我不是让你自己走了么?!”
“江施主也说,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我走到这儿,岂非合情合理?”
道归子言之凿凿,把江宁说过的话当成信条一般。
他不等江宁开口,便自作主张上前叩门,不疾不徐响了三下。门内没有反应,半晌道归子又叩了三下,门内依旧没有反应。江宁倒也不着急了,他也想看看,这个小和尚究竟耐心有多好。
“继续叩门啊,别看这木门斑驳腐朽,皮实的很。你便是叩上一年,也不会坏。”
道归子颔首笑了笑,“江施主可是算准了里头没人?”
他本不是笨人,只不过循规蹈矩,礼数颇多。此时见江宁一脸坏笑,岂能不知其中的蹊跷?这后院一准是少有人光顾,所以叩门的声音再大,也无人听得见。
江宁摆摆手,“我又不是神仙,也不会看相,如何算得准?”
“好。我再试试。”
道归子说着,抬起右手,门内突然传来一个豪爽的声音:“江小二,甭敲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斯文了?”
牛大嘴吱啦一声拉开了木门,待见得眼前之人是道归子,立马正襟肃容,一丝不苟。
“原来是位高僧,有礼了。”
“阿弥陀佛!”
道归子还礼。他往后退了三步,让出一条道,把江宁的身影显出来。牛大嘴见状,立马哈哈说道:“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别人可不会从后门进。”
“唉,大嘴。我回去休息了,你招待下这位大师。”
江宁实在是不想和道归子纠缠,用大嘴来应付道归子,简直不能再合适了。这下子秀才遇到兵,道归子即便满身礼仪,一肚子佛法,照样拿大嘴无可奈何。你和他谈普渡,他保准和你说牛肚;你和他谈因果,他一准能和你说铁锅。
想到这一层,江宁在心中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无比畅快。
只是才迈开腿,便被大嘴伸手给拦住了。
“怎么?还不给进了?”
大嘴脸上舔着笑,心里却直发虚。“小二,这个,有件事得和你说声。今天晌午,东家来过一次,你那杂物间不能再住下去了。”
说到这儿,大嘴又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
“这里是我和掌柜的凑的一些钱,你若是要离开临安,也有个盘缠。若是暂时不离开临安,掌柜的说了,可以去他家住着,住多久都成。我本来以为你会从大门进,碰上掌柜的先,没成想你果然还是从后院回来了。”
江宁心中有一丝凉意,但也有一股暖流。
东家向来不养闲人,自己在这白吃白喝白住好些天,恐怕掌柜的也担了不少责。潘富贵知道自己不会久留临安,在那么抠门的情形下,依旧为自己凑足银子。甚至不顾家里那位母老虎的威严,邀请自己去他家里住。只是,自己能去吗?
不能。
“大嘴,我东西呢?”
“都收拾好了,江小二,我……对不住你。”
“说什么胡话呢!大嘴,好好干,厨子这份有前途的工作,前景可观。希望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娶了美娇娘,生了大胖小子。”
江宁豪爽的拍了拍大嘴的肩膀。
他终究是没要那个布包里的银子,也没打算去潘富贵家里住。自从修炼青莲剑经以来,江宁的心中,隐隐有股傲气,这傲气让他挺直脊梁,弯不了腰。
所幸东西也不多,一个包裹搭在肩上,就是江宁的全部家当了。
这一刻,江宁突然有些失落。仿佛临安虽大,却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这一刻,江宁又有些豪情万丈,这下子天下之大,终于朝自己敞开了大门。
只是回头瞅见道归子,让江宁哭笑不得。
“道兄,我此刻已经无家可归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