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栖凤渡口自从被朝廷打掉这座地下销金窟后,从此一蹶不振,反而回归了田园的风光,宁静致远。江宁他们赶到栖凤渡的时候,落日正要坠往西方,余晖洒在汀江水面,金光粼粼,煞是惹眼。
这般景象,倘若身边是佳人相伴,品山赏水,倒也不失乐趣。
可是偏偏要去的地方,是封魔岭之上的九幽。想到这儿,江宁便看什么都没好心情了。
镇子上只有一家驿站,就在镇子入口不足百步的地方,一眼便能望见。江宁六人身骑黑马,还有道归子在里面,瞬间便引起了全镇子的注意。镇子上的人纷纷驻足,探头观望,李由全然不顾,径自走进驿站。
“店家,捡你们这儿好吃的,都给上一份。”
才刚坐下,李由便开口道。
他手底下的三名壮汉,一路上半个字也不曾说过,和道归子倒是颇有默契。江宁特意往道归子身边坐了坐,出门在外,还是得离保护自己的人近一些才是。
早有店家候在一侧,听见李由的吩咐,心中大喜,这是遇见豪客了。
“好嘞,几位客官稍等片刻,饭菜马上就来。”
那店家刚刚离去,驿站外突然有一衣衫褴褛的小孩冲了进来,眼神可怜巴巴的望着江宁等人,道归子率先叹了口气,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江公子,李施主,这位小施主如此境遇,贫僧想施舍一些饭菜与他,不知二位是否能高抬贵手?”
“自无不可。”
李由淡淡的道。
道归子身无分文,自然无法自作主张,慷他人之慨。唯有李由和江宁点头,他才能光明正大的给吃食别人。不等那小孩开口,便见得店家起手赶人:
“去去去,小泥娃,别捣乱。”
“阿弥陀佛,店家,这娃娃想必是饿极了,你让他在此稍候,一会将贫僧的吃食分一点给他。”
“小泥娃?”江宁突然来了点兴趣,他也曾受过这等苦难,自然明白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江宁蹲下身子,道:
“你叫小泥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那小孩有些畏惧的看着江宁,见江宁笑容和蔼,这才壮起胆子说道:“我没爹没娘,他们都说我是泥巴做的,就叫我小泥娃了。”
他从外面冲进来,已是用了毕生的勇气,此刻开口说话,更是难得。
江宁心中悠悠叹了口气。
同是天涯沦落人,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江宁正欲交给小泥娃,却听李由漫不经心的说了句:“你给他这么一笔钱,就是想让他死。”
“嗯?小王爷,你的意思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财帛动人心的道理,我想江公子应该也听过吧?这小娃娃在此自有生存之道,骤然怀揣一锭十两银子,你说,其他人可能容他?”
江宁心间悚然一动。
这世间,谋财害命之事,并不少见。尤其是,这小泥娃看上去人畜无害,绝无任何反抗之力,倘若真是被人盯上,自然难有活命的机会。
“小王爷,你是江南的半个主人,这般世道,你也不管管?”
江宁这话,放在旁人看来,可是泼天的胆子。
这是在指责李由,尸位素餐。其时江南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都有结余,但是,像小泥娃这样的情况,无论任何盛世,似乎都依稀可见。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总有人,活在大时代的角落里,暗淡无光。
李由微微蹙眉,有心解释几句:
“这事理应归地方衙门管,我从军七年,行的是戍卫边疆之责;百姓民生,自有当父母官来处理。不过,今日既然碰见这事了,管管又何妨?”
话赶话,李由终究是没法子推脱不理,就凭他是江南王独子这事,他就难独善其身。
“店家!”
“诶,贵客还有啥吩咐?”
“去把镇里的里长叫来,就说我有事相告。”
那店家闻言,正式的打量了李由一眼。李由参军多年,身上王公贵族的气质已经淡了不少,但是反而显得内敛,即便是店家那等寻常百姓,立马就猜出,眼前这人只怕不是常人。
栖凤渡的里长,竟然是一位女子。
当店家把人请过来的时候,在座的诸人无不瞪大着眼睛,这情况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大唐仕途,虽不禁女子从政,但是,一个女人想要执掌权柄,实在是千难万难。像姜青浅这样的,百年来也无一人。
那女人已有些年纪,来之前肯定听店家漏了点风声,还没等李由开口,便行礼道:
“见过诸位大人!”
“你便是栖凤渡的里长?”
李由仍然不肯相信,倒是江宁接了一句:“又不是多大的官儿,难不成还有人冒充?”
“不。这位公子倒是说错了,栖凤渡的里长是我夫君,半年前死在汀江后,朝廷一直也没有委派新的里长来。不知几位公子,可是带了朝廷旨意过来?”
那女人只以为江宁和李由几人是来传达朝廷旨意的,殊不知这样的芝麻小事,甭说朝廷中枢,便是栖凤渡所在的长汀府,也无人在意。
李由顿了顿,解释道:
“朝廷旨意,自有长汀府的人前来传达。不过,这个小娃娃,为何无人抚养?”
那女人见李由指着小泥娃,眼色大变,道:
“灾星,这是小灾星。大人,这个灾星可养不得啊!”
“灾星?”
众人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