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中军大将军苏成,亦为杨林义子,他的话,顿时让纷纷攘攘的氛围,陡然凝滞起来。
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杨林,但眼角的余光,却是在秦蒙这里。
杨林有意无意扫了秦蒙一眼,秦蒙依旧是那幅恭谨的样子,没有慌张,没有气愤,就好像苏成所言跟他无关一样。
“所信者,人也,而人,犹不可信……”杨林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忽然,他面色一正道:“灵武之事,罪,在我。轻信高宝宁逆贼。才有今日之失。秦蒙西平接令,舍身奔波,亡命纵横,此忠肝义胆,纵是本王,亦要折腰。诸将可回本部,传本王令。不日拔营,准备突围。”
杨林给秦蒙定了调子,诸将纵然是心里还有疑窦,也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诸将齐齐拱手称喏,退出了中军大帐。
秦蒙欲待告退,却是被杨林拦了下来。
“秦蒙,突厥人九道营寨,俱在汝胸,若我大军突围,如之奈何?”
秦蒙一怔,没想到杨林竟然会这么直接问他关于大军的行动想法。
这可不是一般的军事行动啊,隋军八万,突厥人有十万多。双方真的要鱼死网破动起手来,那可是战役级别的规模。
纵然是统帅杨林,也不会自行下决定,会跟部下高级将领商量,形成一个共识,然后根据共识一步步打磨规划,形成完整的,成体系的作战方案。
秦蒙的职位,殿前参将,名义上是有资格在中军商讨事情的时候提出意见的,但实际上,是整个中军参将中排位最靠后的,属于人微言轻的那一种。
一般的情况,识相点的,最好是别说话。
杨林直接以战役规模的军事决策询问,显然是超出了一般将帅之间固有的陈规旧式。
秦蒙想了一下道:“王爷,末将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战役规模,因而,心中实无良策。”
杨林哼了一声道:“实无良策?方才言突厥人九道防线,十万带甲,强弱高低,远近难易,俱在方寸之间。分明是胸有丘壑,敢说实无良策乎?”
秦蒙面上一红,不觉汗颜。
之所以说实无良策,是因为杨林账下诸将,怀疑他怎么能到这里的有之,轻视其身份者,有之,总之,隋军新败之余,人心不稳,急躁焦虑。
这个时候,贸然说出自己的意见,非但于事无补,可能会成为急躁心理导致的失常行为的目标。
良策,是方法,能被合适的人应用,才是良策。
否则,就是轻狂。
秦蒙是真不想趟这趟浑水,他相信,自己把敌情介绍清楚了。以杨林用武一生的经验,加上麾下猛将如云,冲出重围,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杨林目光灼灼看着秦蒙,哼道:“小小年纪,居然跟个耄耋老朽一般,学会明哲保身,学会闭嘴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这,好像是你说过的话吧?”
秦蒙大惭,双膝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末将惭愧,还请王爷恕罪。”
说完,秦蒙慨然起身,来到了地图前。
“王爷,末将斗胆说了。我部面对之十万突厥人,层层布营,实则为我部奋死突围所设也。倘我部集重兵突破联营,则需层层突破,每突破一道联营,则耗我先锋一分力气。待四道皆过。锐气,已折损大半。”
说到这里,秦蒙一指北向:“如此,待对上处罗侯精锐时,必陷入苦战,若一日内无法突破处罗侯所部,则盐川之敌必至。”
杨林点头道:“汝介绍敌情,已然说过,本王深以为然,既然想到,想必是有了对策,故本王问计于汝,但有所想,直言无妨。”
秦蒙道:“末将以为,重兵冲击敌之联营,固然有摧枯拉朽之势,然势不长久。兵不在多,而在精。倘挑选军中精兵三万,分为十队,每队以猛将统领,轮换梯次冲击敌之联营。则我部始终士气昂扬,锐气不减,可抢在盐川之敌增援之前,夺路西去。”
杨林展颜笑道:“好一个轮换梯次!以少量精兵,攻陷一道联营,遇下一道联营,换人再上,梯次配合,有劳有逸,奇谋,奇谋!”
秦蒙赶紧拱手:“末将献丑了。”
杨林重重抓住了秦蒙的手,语重心长道:“秦蒙,当日富仁荐汝,本王以富仁为人。授汝职缺。然听汝言,用汝计,则非在情面,而在汝能。今后本王但有所问,汝可尽言,用则责在本王,勿复推脱。”
秦蒙感觉羞愧难当,对于一个胸襟坦荡的老者,刚才欲言又止,何似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到这里,秦蒙拱手沉声道:“王爷,末将请命,攻击处罗侯主力营盘,请用秦蒙所部。王爷可还记得,年前曾派人去王爷处请钱,也曾送王爷一柄战刀,秦蒙用这些钱,打造三百把,如今有一百五十把在所带健骑营中,只消将我部带至处罗侯营前,五百壮士。足可撕开处罗侯精锐营盘一个口子,如此,则大军顺势而击,如洪水溃堤,一举可破联营。”
杨林听了,点了点头,却是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