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赢了?”
除了打赢了、一切都好起来以外, 姜娆再没想过、也不愿去想其他可能,下意识问出来的,只这一句。
“奴婢能打听到的, 只有这些。”念着姜娆着急知道淮州那边的动静, 明芍也是一脸急色,“那些宫女太监,都急着收拾着行李打算回宫, 一个个都不知晓。”
她知道这话说出来姜娆可能不爱听, 但又不得不说,“姑娘, 奴婢瞧着, 这委实不像是打了胜仗的样子……”
姜娆心里压着的石头刚移开,又从高空给抛落了回去, 心口窝难受得发疼。
北风徐徐吹着, 明芍说着话的同时,她也在听外面的动静。
落入耳中的,除了风声雪声, 还有树上的雀鸣, 很安静。
若是打了胜仗,多少得让她听到人们欢呼雀跃的声音, 哪会这么安静?
“话不必说得这么早, 兴许皇上着急回宫, 是为了别的事。”
她收到的那些信和之前她打听到的消息, 淮州的局势, 是一回比一回乐观的。
“皇上既然要回宫, 我们也不必待在这里了。”姜娆说道, “我们也回去吧, 托人打点打点,看能不能知道皇上这回突然回宫,是为何事。”
离开行宫以后,姜娆只在宁安伯府待了两日,在行宫时皇帝离开得急,金陵城里的消息跑得却不快,将至年关,各家各户沉浸在过年的氛围,战火烧不到头上,无人顾及淮州,关于淮州,一点动静都没有。
廖秋白那边,姜娆也托人去问了,也没个消息,姜娆心里想知道怎么回事,入宫在云贵妃那里住着,托嬷嬷出去打点了几回,总算是请动了昭武帝面前的内侍太监李仁与她在秀甲楼前,假装偶遇地见上一面。
即然得假装成偶遇,姜娆便没有早早去那儿等着,等着时辰差不多才出现,等见着了李仁,她才福了礼,“公公吉祥。”
李仁左右顾望了两眼,回头看着姜娆,他眼睛很小,里面凝聚着一股光,像是能把人的心事都看穿一样。
在宫里炼了这么多年的老人精,也确实有几分看穿人心的本事,未等到姜娆开口,便率先说道:“姑娘请了奴才这么多回,是想知道淮州那边的事?”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他叹了一声自顾自地往下说:“姑娘何必着急来问呢?迟早都会知道。”
李仁的这句迟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这叹气声里,带着种同情,对她的同情,姜娆听得出来,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李仁又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她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奴才只告诉姑娘您一个,您切莫往外声张。”
姜娆忙点点头。
“淮州的仗,是我们大昭胜了。”
“但奚将军与九殿下双双坠崖,两人下落不明,至今不见人影。”
姜娆脸上喜色还未升起,便听李仁又说了这样一句,手心一片冰凉,见李仁要走,她忙追上去问,“失踪有几日了?”
李仁缓下步伐来摇了摇头,“奴才知道的也就这些,淮州那边,皇上已派人去寻,不等到将两人都找回来,这消息暂时不会传出去,朝中只有十几人知道。将领出事,皇子出事,非同小可。”
他又对姜娆嘱咐了一遍,“姑娘莫要告诉旁人。”
……
锦绣宫。
嘉和皇后劝慰着十七皇子,“手握兵符的将领与皇子不见踪影,非同小可,皇上不想扰乱民心,不愿声张,你倒也不必担心这点,等日子长了再找不到人,即使皇上再不愿,也非得将消息传出去不可。”
即使昭武帝未向外宣扬,嘉和皇后仍然通过自己安排在淮州的眼线,知道了容渟与奚子墨双双失踪的消息。
“那奚将军怎么办?”十七皇子愁眉苦脸,“若是奚将军也找不回来,他手里的兵权,岂不是要落到旁人手上?”
“没想到那个残废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嘉和皇后脸色阴沉着说,“可并不是只有奚子墨能替我们拿好阙枝山脉以南的兵权,你外公能找到代替他的人,等到皇上要派将领南下时,找朝中的大臣举荐上去便是。赔上了一个奚子墨,取掉了眼中钉,倒也算是有所得。”
她掩面笑了起来,“他为国捐躯,圣上定会觉得本宫教导有方,对你也会更加抬爱。”
十七皇子低着头,“死未见尸,儿臣心里总是不安。”
“那时他四肢健全,哪如如今这般,是个残缺的废人?邺城那遭,算他走运,碰上了经过那里的姜行舟一家,不然,黄泉路上早该有他的影子。你与其担心这些无用之事,不如多去你外公那里,看看你外公如何将奚子墨的兵权拿回我们的手里,学一学他的谋略。”
十七皇子勉强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见嘉和皇后心情好,一时有些舍不得走,小孩一样凑到嘉和皇后身边,“母后。”
嘉和皇后确实心情不错,对十七皇子多了点平日里不常见的纵容,并没有急着将十七皇子赶回书院,颇有耐性地看着十七皇子。
“我来之前,在秀甲楼那儿,看到父皇身边的李公公和与九哥定亲的那位在一块儿攀谈了些什么,不知他们是否说到了淮州的事。”
“你怎么总注意着她?”嘉和皇后的语气散漫而随意,并不把姜娆放在心上,“就算她知道了,能有什么用?还能去淮州的山里把人给翻出来不成?”
“可邺城那回是她把九哥救了回来,还有上回,她不都让父皇当着别人的面训斥母后了?”
嘉和皇后被他提醒,想起来行宫中的那场午宴,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她皱起了眉,“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她十分不耐烦地说道:“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让一个小姑娘坏了事。”
……
一个月后,昭武帝派出去寻找奚子墨与容渟的人仍然一无所获,昭武帝终于将消息公之于众。
原先由奚子墨带兵管辖的岭南一带,在昭武帝找着合适人选前,由奚子墨的副将暂时管控。
又是新的一年。
容渟失踪的消息传出来的那日,皇后跪倒在地,痛哭了整整一日。
哭完便生了一场大病,几日才好。
云贵妃想到皇后那假惺惺的样子心里便是一阵泛呕,与姜娆独处时,忍不住骂起了昭武帝,“皇后那眼泪假的要命,兴许病也是假的,皇上居然还信?”
“就算皇上心里有他的主意,这戏也做过头了。”
不管云贵妃说什么,姜娆始终抱着暖炉,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低眉敛目,什么话都没说。
安静过头了。
云贵妃看了姜娆一眼,见她把皇后皇上一同骂上了她还什么都不说,她不再骂了,坐到姜娆身侧,揽住了姜娆,“年年,是毫无音讯,并非找不回来了,不是说只找到了奚将军的尸骨,没找到九殿下吗。”
姜娆仍然没有应声。
云贵妃将她往怀里揽得紧了紧。
她盼着小外甥女想要的婚事顺顺利利,嘉和皇后那副小人得志,装出来的慈母模样又让她恶心,可她方才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连奚子墨那种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人都没能活下来,容渟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云贵妃嗓音哑涩起来,终是吐露了心声,“节哀。”
“你可莫要想不开。”
“我不会想不开。”
姜娆这时从云贵妃怀中钻了出来。
“如今淮州那边,战火没了,疫病也被压了下去。”
她都没哭,眼眶也没红,只是语气也很淡,像是看不到云贵妃那种吃惊表情那样,自顾自地掰着手指算道:“若是明日启程,连夜赶路,大概十日能到淮州,找人进山寻人,将一整座山翻一遍,若是能找到帮忙的人多,大概得四五日功夫,还得多带些银两,有些险峻的地方,不多花点银子,恐怕没人想去,银钱一定要带足。若是翻一遍找不着,还得翻第二遍。”
她嘟嘟哝哝算了半天,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笑着对云贵妃说:“小姨,我算得有没有错?我算了这么多账,肯定不会错的。”
低着头的时候眼里没有泪,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却含上了泪,云贵妃拧眉看着她,心里竟有些怕,拉着姜娆的手,“你不会真的要去吧?”
姜娆没有看她,只是看向了窗外,眼里的神采很淡,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听不进去别人劝。
实际也确实如此。
云贵妃拽着姜娆的胳膊,叫姜娆转回头来看着她,“翻一遍找不到,就翻第二遍,那若是一遍两遍都找不着,你是不是要永远留在淮州?”
姜娆沉默了起来。
“你疯了吗?”
姜娆一下淡淡笑了,“我没疯啊。”
她越笑云贵妃越是心惊,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她这样还不如当着她的面大哭一场,紧紧攥着姜娆的胳膊。
“小姨你别拦我,我自己不找上一遍,心里不安生。”姜娆还是笑着,语气也还是淡淡的,“我该去备马车了。”
她轻轻拂开了云贵妃的手,“不管有没有出事,他现在都还在淮州。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她那胆小的性子叫她甚至不敢把“尸骨”二字说出口,语气却很坚定,“我找到了他就会回来,我想把他带回来。”
云贵妃看她这样,竟是一句劝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的人瞧上去性子软,乖巧听话,却不是没有主心骨,真碰到她自己拿定主意的事,脾气韧得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云贵妃不再劝了。
姜行舟与姜秦氏也没有劝。
姜行舟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早些点头答应他们的婚事。
即使先成了婚,容渟出事后女儿会守寡,他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眼光,了却女儿的夙愿便行。
总比这会儿婚事未成,让女儿一直惦着念着,生生成了心里面一道碰不得的疤痕要好。
这种心上的疤,想起一回,便会疼上一回。
他纵容着姜娆往淮州去,不仅如此,还让姜谨行一并跟着了。
他怕女儿和戏里唱的那些桥段一样,若是找不到人,最后想不开了想殉情,如今宁安伯府里里外外都得他来管着,他与姜秦氏脱不开身,养儿千日用儿一时,不如叫姜谨行跟着,等着女儿想不开的时候,也好让她看一眼弟弟,想想家人。
姜娆并不知道自己父亲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只是在看到姜谨行跟上来时,愣了一下。
她刚刚陪着明芍点好了所带的银两与物资,让明芍去交给了镖局领头押镖的那位,看到姜谨行一身青衣,背着个小包袱不慌不忙走过来,有些讶异,“你怎么也来了?”
姜谨行没说话,明芍和镖局的对接好,这时回来,看到了姜谨行的身影,她有心哄闷闷不乐的姜娆开心,笑着对姜娆说道:“小少爷八成是来保护姑娘的。”
姜娆心情不好,明芍想着法儿地哄姜娆开心。
比起小时候头和身子都圆润,走起路来像是一个球在地上滚的模样,开始长个头之后迅速瘦了下来,不管是身材还是脸蛋,出落得俊朗了许多。
尤其在没开口说话,闭着嘴,安静站那儿的时候,横看竖看都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只是一开口就没那么讨人喜欢了。
他先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明芍,似乎是不满于明芍刚才的话,叨叨念念了两遍,“淮州风景不错,我去那儿看看景色”,一边翻身上马,有些嫌弃地看着姜娆,“赶紧上马车,别耽误我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