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讨厌讨厌云挽画说话的语气。
那是一种轻飘飘的,像是无所定居蒲公英一般的飘渺和无措,犹记得儿时的云挽画声音清亮如黄鹂一般,她总是喜欢大声唱歌,但后来因为这样不淑女所以被禁止高声歌唱,她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今天这样矫揉造作的的样子。
但云栖一直都很怀念曾经云挽画的歌声,那个时候个子娇小的云挽画站在院子里唱歌,歌声能一直飘到大街上,云栖曾看过一个词语叫“绕梁三日”,她觉得云挽画也能做到那样的地步。
但可惜的是,在被训斥之后云挽画再也没有唱过那些嘹亮的歌曲,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柔润似水的小曲,虽然也音色清丽可人,但那都是为了取悦他人而唱的——小曲和山歌都是好听的乐曲,但若是违背了本意可就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高兴的起来。
所以不论如何云栖都总是不怪、也不恨云挽画,她们都是云家的牺牲品,最终得利的只有云家最小的孩子,但也是长子的那个孩子。她或许还能这样平淡地过完一生,但云挽画作为美人能卖出更好的价钱,她最后的结局也就只有进宫这一条路可以走。
“挽画……”
面对云挽画这样咄咄逼人的话语,云栖却是露出了有些清浅的笑容,这让她死寂的眸子都显现出了几分色彩,就像是天空如染了墨般漂浮的云层。
云挽画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样的云栖让她恍惚想起了小的时候,明明自己也遍体鳞伤但却会轻轻抱着她入睡,脸上永远都带着笑意,在她哭泣的时候还会反过来安慰她的姐姐。
脑中的情绪无比混乱,她只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狠狠地摇了摇头,云挽画的眼神变得狰狞。
不对,有这样的姐姐根本就是一种耻辱!偷偷看那些只有男人才能看的书不说还随意地上街抛头露面,把云家的脸都丢光了!云栖根本就不配做云家的孩子,她也绝对没有这样的一个不服管教野蛮粗鲁的姐姐!
“谁准你这么叫我了?!”云挽画猛地提高了声音,好似这样就能掩盖内心慌乱的情绪:“你不配叫我的名字,也不配做云家的人!让你嫁给齐桓是你的福气,不然我看你这辈子就算到死也不可能攀上这么名贵的门槛。”她眉毛一挑,眉宇间浮现几分刻薄的气息——那是从前从来不属于她的气质,随着岁月的增长,在此刻云栖却是觉得她和那些只知道争宠的小姐再没有其他区别:“所以我的好姐姐,你就做好人做到底吧,你死后我一定会给你多烧点纸的!”
说完云挽画就扭头看了后方一眼,两人顺着走廊已经走到了后方,她直接就扯着云栖来到了湖边,云栖也没挣扎,只是默默地跟了过去,在走到湖边之后云挽画就直接扯了一把自己的衣服,然后猛地推开云栖,自己则是借着推力直接坠入了湖中。
云栖被推的后退两步摔在了地上,而在这个时候一个暴怒的声音紧跟着就响了起来。
“畜牲!你都在做些什么!”
云栖却压根没有去看那边匆匆跑过来的云父叶氏还有其他人,她只是看着掉入湖水之中的云挽画。今天的云挽画依旧是一身纯白色的长衫,她个子娇小身材也还没开始发育,穿白色最能衬托出她的楚楚可怜和天真无邪,此刻她一身白衣浸泡在水中,轻纱浮在水面上随着狂风不断起伏,暴雨中她的长发凌乱,贴在身上可谓是我见犹怜。
“父亲……”云挽画靠在婢女的怀中,她瑟瑟发抖,简直如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般的娇羞:“不要怪姐姐,都是我不好,但我之前也劝过她,但姐姐她……”说着她又哽咽着以袖掩面,身体不住地颤抖。
云父的怒吼,叶氏的斥责,云挽画的哭泣,还有齐桓阴沉的面容……所有的一切在暴雨之中显得更加混乱,但云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云挽画。
云挽画非常怕冷。
或许是因为叶氏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原因,云挽画刚出生的时候也总是反复生病,到后来哪怕是夏天都要穿长袖,冬天更是手脚冰冷。刚开始叶氏还会抱着她睡觉,后来弟弟出生了,陪着云挽画的就只剩下了云栖,漫长寒冬之中都是云栖给她暖手,轻哼着歌哄她睡觉。
冬天恨不得穿着被子出门的云挽画,如今竟然可以在这初冬时节的暴雨之中跳入湖水,她此刻面色惨败嘴唇毫无血色,云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冷。
——如今的云挽画,已经彻底褪去了属于她的灵动,她开始工于心计,表情也开始刻薄狰狞。那些教育和潜移默化,将她变得和其他的女人一样了。
云栖只为此感到痛心。
之后的事情是如此的顺理成章,或者说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决定让云栖背所有的锅。那些斥责和巴掌对云栖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像是什么“她因为爱慕齐桓所以私自顶替了云挽画”“在得知嫁给齐桓的女人全都死了之后又暴怒地想让云挽画重新嫁过来”“最后在推搡之中将本来身体就不好的云挽画给推进了湖里”。
云父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云挽画做的,冤枉你的人总是知道你有多么冤枉,他毫不犹豫地给了云栖一巴掌,虽然是礼部尚书,但云父年轻的时候也跟随皇帝一起上过战场,之后因为受伤所以才成了礼部尚书。他的一巴掌自然要比生产多次元气大伤的叶氏要狠的多,一巴掌下去云栖只感觉口中泛起了一片铁锈的气息,她倒在地上,牙齿磕碰在脸颊导致口腔出血,血液顺着唇角滑落,让她本来就病态的容貌显得更加虚弱。
这一切的混乱齐桓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这一切都是云家故意表演给他看的,他本来以为云挽画是个清丽脱俗的女子,现在看来和后宫里那些胡搅蛮缠的女人也没两样。没了兴趣的他自然是不会再计较,但这么一来就更是不能休云栖了,不然云家这边也闹得不愉快,最后干脆就这么顺水推舟,直接以“妒妇”为由罚她在祠堂前跪一天,然后就头疼地走了。
“轰隆隆——“
暴雨如注,祠堂前的地面冰冷刺骨,雨水透过她的衣衫滑落,那些人早已经纷纷离开,只剩下几个侍卫在旁边盯着她的动向。
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那种寒冷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种麻木,反而逐渐温暖起来,云栖曾经有在树上看到过,人在被冻死之前会感觉非常的热,热到把衣服都脱光,最后面带微笑死亡。虽然云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尊严了,但莫名的她还是固执地恪守着那么最后一点底线,就算此刻跪在地上也挺直脊梁——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也告诫自己,不管有多么热都不能脱掉衣服。
就算死了,她也想体面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