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的确是个糊涂人, 要不也不会被二房害得家破人亡,但当年老国公夫妇也是留了个心眼,深怕贾母对贾赦不利, 着实给他留下不少有用的人手。
远的不说,光是那莫管家便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不但管着东院里的大小事,也帮着打点贾赦在外的私产,更难得的莫管家等人也对贾赦极为忠心,真正把贾赦的事儿放在心上, 要不是有他帮衬着,只怕贾赦早就被挤兑的连站的地都没了。
在得知二姑娘被苛待之后, 莫管家心里的气愤可不比贾赦少。
贾赦一说送官,又吩咐要往大里闹, 莫管家便明白贾赦的心思,不但亲自把王嬷嬷给送了官,还把从王嬷嬷屋里搜出来的证据也一鼓脑的送了过去。
当然, 光是送人送证据那成呢,要是让应天府尹关着门一审,说不定这案子到时便不了了之。
毕竟王家也是要脸的,王家有王子腾在, 王夫人是倒不了的,但要是不让王家丢个脸,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二姑娘所受的罪。
于是乎,众人敲锣打鼓的把王嬷嬷给送了过去,不但如此, 还一边游街, 一边把王嬷嬷犯的事儿, 特别是王嬷嬷奉了王夫人的命虐待隔房侄女的事给大声说了。
莫管家特意挑了府里嘴皮子厉害的小厮,那嘴皮子功夫绝对不比天桥底下的说书人差了,王嬷嬷虐待小主子一事被他们说的活灵活现,再加上摊在外头的证据,特别是王夫人赏给王嬷嬷的那几身衣裳,更是直接摊了出来。
那怕旁人不懂什么针线手法上的差异,但一瞧那料子,只要略略懂事的人都知道绝对不是普通仆妇能穿的,一见那几件衣裳,大伙便信了大半。
京城向来是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为了夺爵争产,京里闹出来的遭心事可多了,大伙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不过欺负隔房一个才七岁的女娃娃!?
这种操作也太那个啥了,大伙也是第一次见到。
等应天府尹收到犯人,准备开堂审理之事,这衙门大门外早就挤满看热闹的人了。
应天府尹差点没有气到把自己头上的那最后一点头发给挠掉,这贾赦是故意的吧,这种明明能够自己解决的事儿还故意闹到官府上来,是要为难自己还是要为难他?
凭心而论,这件案子证据确凿,压根没有什么好审的,直接把人往黑煤场一卖便是,不但出了气还实惠,何必为了区区小事而见官呢?
荣国府固然是京中的世家大族,但王家也不弱啊,自王子腾镇守东北,连获数次大胜之后,王子腾更是一跃成了四大家族的领头人,事关他的亲妹妹的名声,王子腾能不出手吗?
一想到自己怕是会成为贾王两家角力下的牺牲品,应天府尹的脸色着实不好。
他冷着脸道:“莫管家,不是我说,既然是你荣国府里的事,你荣国府里私下解决了就是,何必非得要来见官?当咱们官府是专为了荣国府而开的吗?”
说到最后,应天府尹颇有几分严厉,要是那胆子小一点的,说不定还会被应天府尹给吓到,不过莫管家只是笑了笑,不急不徐说道:“下仆偷窃、虐待小主子难道不该报官吗?况且咱们也想要私了,不过这不是情况不许吗?”
“什么情况不许?”应天府尹没好气的嘲讽道:“这世上还有你们荣国府做不到的事?”
把自家家丑都丧.心.病.狂的拿到外面来讲了,那个贾不要脸的还有什么做不到!?
莫管家故作为难之色道:“真不行,这王嬷嬷的身契可不在咱们荣国府手上。”
应天府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不会跟你们家二太太要?”
话一出口,应天府尹便暗道不好,这话不就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他也认同王嬷嬷这事跟王夫人有关吗?
莫管家似笑非笑的睨了应天府尹一眼,“咱们不做犯法的事。”
应天府尹简直要吐血了,对,贾赦这人的确不做犯法的事,他不过是永远在犯法的边缘试探。
他无奈求道:“莫管家,这案子你究竟要怎么办,直说就是了。”
认真而言,这案子绝对不难办,不过牵扯到妇人的名声,特别还是王家已经出嫁的姑奶奶的名声,这个度可就不好捉了,瞧着贾赦这声势是想要大办啊!可如此一来,岂不是会得罪了王家?
王子腾此人可不好惹,更别提贾王两家又是亲家,一个不好,到时贾王两家又握手言和,就他一个白做坏人了。
莫管家神秘一笑,“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主子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王子腾必尽全力保住他那妹妹,说不定王嬷嬷前脚进监狱,后脚就直接横着出来了。
就那么一点子证据,要说是王夫人有意为之,着实不易,不过他们的目标也不是真相大白,而是想趁机毁了王家的名声罢了。
王子腾的性子向来狠决,不过他远在东北,等他知道了这事,即使要做些什么也都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了,到了那时,王夫人的名声即毁,就连二老爷的脸上也不好看,看看二老爷还有没有脸继续窃居着荣国府正堂。
莫管家早就对贾政窃居正堂一事有所不满,只不过大老爷孝顺,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忍了,他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说些什么,而如今主子终于觉醒了,他要是不趁机把二老爷赶出荣禧堂,他就不姓莫!
当然,正常来说,这事绝对不好办,不过他家主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够不要脸!
有些事道理人人都能明白,但不见得能豁出去,而他们主子恰好是最最不在乎脸面,也是最能豁的出去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更别提今日只是把二老爷赶出荣禧堂罢了。
莫管家弹了弹衣角,感慨道:“咱们可是守法的好人家啊。”
应天府尹不客气的送上一对死鱼眼,我信了你的邪!
认识贾赦和他背后的莫管家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倒楣的事!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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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直接把迎春抱回了东院,别看他当时说的硬气,不过要怎么养个娇滴滴的小闺女出来……
他没底啊……
贾赦也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要教个小混蛋出来容易,但要教个娇滴滴的小闺女出来,贾赦感觉自己就算是再梦上十几二十回,只怕也是做不到的。
贾赦一时间和迎春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很明显的咕噜一声从迎春的肚子里发出来,贾赦一拍额角,顿时想起迎春一直饿到现在呢。
他连忙喊着丫环给迎春弄些吃食,大丫环──胭红快手快脚拿了好些点心过来。
胭红是贾赦的通房丫环,也算是书房里的老人了,在贾赦跟前素来有些体面,按说以她的年纪也该捞个姨娘当当了,偏生荣国府里的规矩严苛,凡事府里的家生子,除非生了子女,方可提做姨娘,不然就一直只能做着通房丫环。
她伺候贾赦多年,一直无孕,心里也有些着急,如今见贾赦突然父爱大作,把迎春疼到骨子里去了,她心念一转,顿时有了些打算。
二姑娘还小,势必得有个养母照顾着,邢夫人是个苛刻的性子,不堪为母,更别提她压根无心教养大老爷的庶出子女,邢夫人当年连琮哥儿都不要了,更不可能会想要迎春。
贾赦屋里没有其他的姨娘,也就只有几个通房丫环,那些通房丫环,不是没那资格,便是太年轻了不适合。
要是她收养了二姑娘,看在二姑娘的份上,老爷能不把她提做姨娘吗?到时她有了姨娘身份,也不用怕被大老爷随手打发出去,更有人可以给她养老送终了,也不怕自己没了着落。
打着收养二姑娘的心思,胭红对二姑娘越发体贴,她知道迎春是孩子,想着孩子大多爱些酸酸甜甜的东西,特意让人拿了藕粉桂花糖糕和果馅金饼细心的喂着迎春吃。
迎春是真饿的很了,等不及胭红喂,直接自己上手捉了两块点心,有些舍不得似的慢慢啃着,瞧着女儿像只小仓鼠一般用着小乳牙,左一口,右一口的啃咬着点心,贾赦一方面好笑,一方面也有些心疼。
这可是他的女儿啊!堂堂荣国府大房唯一的女儿啊!他不求迎春的待遇能跟当年的敏妹妹和元春相比,但再怎么也不该挨饿吧!
一想到王嬷嬷竟然敢苛待他的女儿,贾赦就想砍人。
小孩子吃饱之后便就想睡觉了,更别提今天着实发生了不少事,迎春更是被卷入其中,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好不容易离了王嬷嬷和贾母,又吃饱喝足,小迎春顿时便困了起来。
迎春乖巧柔顺,虽然瘦弱,但眉眼生的极巧,给人一种温柔精致之感,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瞧着这般的迎春,胭红眼眸渐柔,她一边边轻声哄着迎春睡觉,一边轻声问着贾赦,“老爷,你准备怎么安置二姑娘呢?要不……这阵子先让奴婢带着二姑娘吧。”
她一双妙目期待的望向贾赦,那怕只是暂时照顾二姑娘也没关系,这暂着暂着,到时就顺理成章的直接成了二姑娘的养母了。
贾赦微微沉吟,他还真没有仔细想过要如何安置迎春,按说迎春年纪小,直接把她交给邢夫人便就是了,不过贾赦总是有几分不放心,毕竟邢夫人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且不说邢夫人自个不愿意,但凡邢夫人有三分靠谱,当年他也不会把迎春送到老太太手里。
但要让胭红做迎春养母,这又万万不可能,胭红不过是个通房丫环,还是个家生子,地位极低,迎春生母好歹是是从外面正经迎回来的姨娘,那有把迎春交给一个身份还不如她娘的人教养,要让迎春她娘知道了,说不定会气的从墓里跳出来宰了他也不定。
但要是交托给他房里旁的女人,贾赦也着实有些不相信,是以一时间,贾赦也有些为难了。
贾赦沉吟许久,这迎春交给谁教养一事还能再缓缓,不过迎春养在这里,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
他嫌被王嬷嬷贪没的衣裳脏,直接让下人分了去,另外让人给迎春重新制新衣裳,除了衣裳之外,那些首饰也得重新打造。
贾赦搬着手指算了算,吩咐道:“先让人在我院子里整理个房间出来给二姑娘住着,再做几件衣裳给二姑娘替换,春夏秋冬的都得齐全,至于料子什么的,也不必跟管库房的人耍嘴皮子,直接到我私库去拿。”
做主子每季的衣服都是有数的,眼下王熙凤还在坐月子,库房钥匙还在王夫人手里握着,他也懒得和王夫人耍嘴皮子,干脆直接从他私库里拿便是,他私库里着实有不少好料子,与其将来抄家时便宜了旁人或着二房,还不如拿来给迎春做几件新衣裳。
那怕只证明了迎春当真被苛待,但贾赦已经把先前的梦当成预知梦了,想着梦里的下场,贾赦越发大方:“最近新进的那一匹哆啰呢不错,轻薄暖和,就让人给二姑娘做件挂子;再让人打几套轻便的首饰,我贾赦的女儿出去,岂能就只有几样首饰充场面。”
贾赦每说一样,丫环仆妇少不得一一应了,又让人开了库房,一一与贾赦确认,再让下人去置办去。
别看贾赦素来糊涂,但他手底下的莫管家可不是吃素的,把小小一个东院管理的井井有条,东院里的下人可比王夫人所管的荣国府要规矩的多,王夫人好几次想要按插人手都全然插不进去,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只不过贾赦素来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什么管家权,这才不显罢了。
贾赦一番令下,几个丫环仆妇一番忙活,没一回儿便整理好了东厢房,什么架子床,梳妆台,件件齐全,就连铺盖被褥都是新的,半点声音都没有,全然没把孩子给吵起来。
贾赦还是头一回自己养孩子,什么都新鲜,又想着梦里自己被抄家流放之后,要不是迎春还有几分孝心,拖着病体来送他一程,帮着打点狱卒,又给了他一些安身银子,他那能熬到流放之地,虽说后来不幸病逝在东北,但好歹少受了点罪。
想着迎春的好,贾赦越发疼惜孩子,所有的东西件件都挑好的,不是好的还看不上眼。
胭红暗暗艳羡,别看贾赦以往对这个女儿不理不睬的,如今当真理睬了,还真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迎春似的。
虽是羡慕,但见贾赦待迎春上心,胭红也少不得陪着笑脸溱趣着。
正当一切准备就绪之时,邢夫人突然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劈头高声说道:“老爷,听说你为了迎春把老太太给气晕了?”
邢夫人来的急,说话声音也没有收敛,顿时把迎春给吵了醒来。
乍见邢夫人,迎春脸上露出几分惊慌之色,下意识的缩了一缩。
“吵什么!”见睡的好好的小闺女被邢夫人吵了起来,贾赦颇有几分不悦,怒道:“喳喳呼呼个什么,把孩子都吵醒了!”
“老爷!”邢夫人那在乎迎春,她急道:“老爷,你可是把老太太给气晕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傻呢!”
她连忙拉着贾赦道:“快点,咱们快点去跟老太太请罪,可不能让二房占了先啊!”
她忍不住瞪着迎春,不是她说,不过是个女娃娃罢了,被苛待就被苛待了,那值得老爷为了她而得罪了老太太呢。
贾赦顿时大怒,“她放任王嬷嬷那个老家伙欺负我女儿,难不成还有理了?”
王嬷嬷之事,虽然和王夫人脱不了关系,不过和贾母也有关,要是老太太稍微对迎春注意些,那会让孩子被养成这样。
要他去请罪!没门!
“怎么说那也是老太太啊!”邢夫人理所当然道:“况且不过是个女儿,迎春自个立不住,还能怪得了谁,即使是探春,也不似迎春这般,这事说穿了还是得怪迎春自个不行!”
不是她说,同样是庶出的丫头,怎么探春就是处处比迎春强呢,要是迎春有探春的一分、两分,也不会落到被王嬷嬷欺负的事了,所以这事说穿了还是得怪迎春自个,怨不得别人。
贾赦顿时气乐了,“立得住!?要立得住也得有条件啊,你这嫡母对迎春,要是有赵姨娘对探春的一半上心,迎春会立不住吗?当老子是傻吗?”
他这个爹百事不管,老太太又不亲,嫡母只知自扫门前雪,没半个大人帮忙之下,叫迎春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立得住?
探春虽然同样为庶女,但她姨娘犹在,贾政这人虽然混蛋,但至少在孩子上比他上心多了,赵姨娘更别提了,虽是粗俗无礼,但要论胡搅蛮缠,只怕连他都不如赵姨娘呢,要是嬷嬷有一丝待探春不好,赵姨娘不闹到天翻地覆才怪!
要是没有赵姨娘,探春能立得住才怪,要是迎春也有像赵姨娘这么一个亲姨娘,又怎么会被王嬷嬷欺负到这种地步。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两个孩子易地而处,在同样的情况下,探春要能立得住的话才有鬼。
邢夫人扁扁嘴,满脸不屑之色,这也是迎春的命,谁叫她克死了自个姨娘,这是她的命,怪不得别人。
瞧着邢氏不当一回事的模样,贾赦突然想到一事,“等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迎春的事了?”
要不怎么会说出迎春立不住这话?
邢氏尴尬了一下,低声道:“妾身也略略听说了点……”
“说!”贾赦怒吼道:“给老子一五一十的招来,不然小心老子直接休了你!”
邢夫人顿时一惊,要说她这辈最怕什么,莫过于被贾赦休掉。
当年她嫁给贾赦本就是高攀,偏生进门这么多年了,别说儿子了,连个女儿都没有,膝下无子,嫁妆不丰,娘家又没落了,着实没有底气,贾赦一吓,顿时一五一十全都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