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贾赦说张氏陪房全都死了, 邢夫人倒抽一口冷气,“全都死了!?可是二太太做的?”
她下意识的想到了前阵子才刚弄死了王嬷嬷的二太太,该不会是二太太做的吧?
贾赦眼神迷茫, 越过了邢夫人看着远方, 或许是在跟邢夫人说话, 也或着是跟惨死的张氏说话,更有几分自言自语的味道。
贾赦冷笑,“二太太?她算个什么东西, 这么大的事,那有她作主的份。”
以前张氏当家之时,荣国府才不是眼下这种没规没矩的样子, 当家的是大房,二房连半点管家权的边都没摸上,别说要做这么大的事了, 王氏除了自己的陪房,能使唤得动谁?怎么可能做得了这种大事。
他顿了顿,沈声道:“明面上, 那些人全都毒哑了之后被老太太给发卖到黑煤场里了, 但最后……他们全都死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隐含着说不出的沉重与绝望, 那怕邢夫人好奇的要死,瞧着贾赦的模样, 也不敢再问上一句半句。
她心下暗叹, 虽然知道张家是犯了事的人家, 但把张家陪房全都卖到了黑煤场, 还有那死的不明不白的张氏, 看来老太太比她所想像的还要狠啊。
贾赦本就腰疼, 再加上提到张氏之后, 心绪不宁,不愿意再说,邢夫人也不好打扰,悄悄地退了去,没想到竟在门口撞上了偷听的贾琏。
邢夫人惊呼一声,“琏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人人都知道贾琏和贾赦不合,即使贾赦病了,贾琏也只不过在贾母的催促之下,探望过一次、二次,就连贾敏都来的比贾琏勤呢,这次怎么会突然来了呢?
而且……邢夫人下意识的瞧了瞧外头,也没见到贾敏或着是贾母的丫环们,不似被两人催着来的情况啊。
正如邢夫人所知,贾琏和贾赦父子间的感情一向不好,一则是因为贾琏一直养在贾母膝下,听多了贾赦的坏话,对这个父亲总有几分不屑。
那怕是正常情况之下,贾琏怕是都不太会来探望了贾赦了,更别提这几次贾赦的‘病因’着实有些见不得人。
不是因为马上风而病了,就是因为和通房丫环玩过火,玩到连床塌都散了,腰都闪了,贾琏不躲着就不错了,那会过来探病。
他这次前来,主要还是因为他这阵子一直做着一个恶梦,让他彻夜难眠。(小.雷锋.红红深藏功与名。)
偏生,他又打听不到半点生母的事情,只能前来找父亲问个清楚明白了,只是他万没想到,父亲竟然说他生母是被人毒害的!
既然被邢夫人给发现了,贾琏直接越过邢夫人,大步向前,跪在贾赦跟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求问道:“老爷,我娘究竟是怎么没的。”
贾赦沉吟许久,“老太太没跟你说过你母亲的事?”
幼时不说也就罢了,但现下琏哥儿都成家了,也不该再暪着他。
贾琏摇了摇头,“儿子这些年来只知道我娘姓张,旁的一概不知,儿子……儿子实在好奇。”
就连他娘的姓氏,还是有一次二太太不小心说了出来的,不然他怕是连自个亲娘姓啥都不知道。
但除此之外,莫说他娘的名字了,就连他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出生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他都全然不知道。
他幼时也不是不曾好奇打探过,但老太太一听到这事,就发起怒来,呵令他不许再问,就连赵嬷嬷也私底下求了他别再过问他娘的事情,时日一长,他便也不曾再问过了。
但为人子女的,怎么可能不对自己的亲娘好奇呢?更别提……他娘似是被人所害。
贾赦晒道:“你娘怎么可能会是小户人家出生的,你爹爹我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会随便娶个破落户的!”
贾琏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邢夫人。
无辜躺枪的邢夫人:……
贾赦尴尬的轻咳一声,“当年娶邢夫人是意外,她是老太太给我挑的,自然故意挑个不好的给我,当年我娶张氏之时,你曾祖母还在呢,那可能由着老太太胡来……”
贾赦不客气的直接把贾母和邢夫人给卖了个底朝天了,不过一旁躺枪的邢夫人着实忍不住了,“我那有这么差……”
什么叫故意挑个不好的给他,她有这么差吗?贾赦也不想想他那时的名声怎么样,气死发妻,荣国府又被牵涉进了叔王造反之事,除了她之外,其他那户人家敢嫁给他呢。
贾赦这时才注意到邢夫人的存在,他直接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以前没跟琏哥儿说,一方面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另外一方面也是怕他露出了什么,让老太太不喜,平白遭了罪,但如今知道老太太不是亲娘,怎么说也该跟琏哥儿说个明白,免得他像他娘一样,不明不白的遭了毒手。
邢夫人扁扁嘴,终究还是下去了,她虽然不聪明,但还是有几分眼力劲的,知道贾赦和贾琏有悄悄话要说,不但乖乖的退了下去,还顺手帮着他们关上了门。
见邢夫人离去后,贾赦直言问道:“你也看过你母亲的嫁妆,你怎么会认为你母亲是什么小户人家出来的。”
虽说张氏的嫁妆不似王氏的嫁妆里尽是些金银珠宝,但亦可以看出世家大族的底蕴,琏哥儿怎么会误会他生母是什么小户人家出身的?莫非老太太又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贾赦默默地拿起小算盘,讨债这种事他最擅长了。
贾琏直言道:“儿子从来没见过母亲的嫁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瞧了贾赦一眼,低声道:“这事还请老爷做主。”
一般而言,当他成亲之时,他生母的嫁妆便该还给他了,但一直到大姐儿出生之后,也不见老太太和二太太提及这事,他虽然有心问上一问,但又怕惹老太太不喜,这才按捺下来。
说起来,他这次找父亲谈谈亡母之事,也是打着想把亡母嫁妆要回来的意思,他毕竟是个男人,怎好事事都跟熙凤伸手要银子呢。
贾赦眼眸微眯,当年张氏过世之后,老太太便以怕他把张氏的嫁妆花销了为由,硬是把张氏的嫁妆给收了去,原以为琏哥儿成亲之时也该给琏哥儿了,万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收在老太太的手里。
贾赦冷哼一声,老太太当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扣下张氏嫁妆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当他不知道吗,收在老太太的手里,时日一长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了,看来得寻个时日把张氏的嫁妆拿回来才是。
“这也没什么。”贾赦淡淡道:“我手上有你母亲的嫁妆单子,等我身子好一点,为父再帮你跟老太太要回来便是。”
当年他也留了个心眼,把张氏的嫁妆单子留在手上,老太太想要私吞张氏嫁妆,可没有这么容易。
当然,这可等他身体好一点儿再说,他忍不住捶了追自己可怜的老腰,讲真,武林高手绝对不是人干的事。
贾琏神色古怪,但终究上前扶了一扶贾赦,贴心的在贾赦身后塞了一个软枕,低声道:“多谢老爷。”
他诡异的瞧了贾赦的腰一眼,顿了顿,又忍不住劝道:“老爷年纪大了,还是好生保证一下身子才是。”
讲真的,三不五时因为玩女人而搞到自个生病,也实在太丢脸了,且不说老太太和二老爷都不肯来探病,就连四姑姑近来来探病时都不敢带黛玉和碔哥儿了,老爷也该有些逼数才是。
想着老爷要帮他讨要亡母嫁妆,贾琏忍了忍,终究还是委婉的劝了一劝。
贾赦:“……”
大概是因为被误会了太多次,此时的贾赦已经心如止水,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他放弃了跟贾琏解释清楚的念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当年制造孩子的时候是忘了拜床母吗?为什么琏哥儿的脑袋就能蠢成这样?
贾赦默默地问候了一下张氏,直接道:“张家当年也是京里一等一的人家,从前朝流传下来的百年书香世家,你外祖贵为阁老,可非一般人家相比,像王氏那样的,在你母亲跟前连提鞋都不配。”
说句不好听的,连林家当年都比张家略略差了一点,毕竟林如海他爹林老爵爷当年在朝中最高也不过就混到了一个从一品的大臣,连正一品都不是,更别提阁老了。
要不是他娶张氏之时正是荣国府最风光鼎盛之时,只怕他还求娶不到张氏呢。
贾琏呆了许久,他虽然从父亲嘴里猜出他生母的身份怕是不凡,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如此之高,可……怎么以往从来没听过呢?
不用贾琏开口,光看他脸上的蠢样,贾赦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直言道:“张家……也是运气不好,偏生牵扯进了叔王之事。”
很少人知道,平康帝还有一位叔叔,比平康帝大不了几岁,也是位才华洋溢之人,要论才能,只怕还在平康帝之上,当年先帝在世之时便有好些兄终弟及的声音出来。
不过能力再强,在朝中的人缘再好,始终不是先帝的骨血,有那个男人会不把好东西留给自己儿子,反而留给兄弟呢。先帝临死前不但亲自点名当时最年长的皇子──平康帝即位,又命叔王出家为僧,便是防着叔王。
没有人想到,叔王最后还是谋反了,虽说这乱事很快被平了下来,但张家也因此被牵连了进去,最后张阁老父子被抄斩,女眷与未成年的男丁尽数流放东北。
当时张氏已经怀了琏哥儿,老太太直接以养胎为由把张氏给禁足了起来,也不让张氏给张家人收尸。
当年荣国府为了自保,把张氏的陪房尽数卖到了黑煤场,因为张家犯的事太大,连他也不敢说话,便由着老太太把人尽数发卖了,他事后才知道,那些人被灌的哑药里还掺了其他的药,去了黑煤场后没多久就全没了。
至于张氏当年被禁足,连父亲、兄长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不能为亲戚收尸,心情郁闷之下,怀相便不怎么好,后来瑚哥儿又出了事,一急之下便就早产了,最后难产而亡,只留下了琏哥儿。
说到瑚哥儿,贾赦心下又是一痛,和没怎么养过的琏哥儿不同,瑚哥儿是他第一个儿子,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那份感情可不是眼下这几个孩子能相比的。
当年张氏被禁足,张氏陪房又尽数被发卖,他也忙于为张家奔走,便对瑚哥儿少了点注意,万没想到瑚哥儿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
想到当年瑚哥儿的尸身飘浮在荷花池上的样子,贾赦就越发痛恨当年眼瞎心盲的自己。
贾琏震惊了,倘若他母家牵扯进了造反事,那……也怪不得荣国府上下会对他生母之事绝口不提,他沉默许久,最后哑着嗓子问道:“我外祖父既然贵为阁老,又何必……何必……”
叔王谋反一事他也略略说过一二,凭心而论,那怕叔王比平康帝再强上十倍,这皇位也没有他的份,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叔王只是先帝之弟,而非先帝之子,又有先帝临终遗命传旨给平康帝,那怕是他,也不觉得叔王能够成功。
按父亲所言,外祖父即是阁老,那又何必掺合进叔王谋反之事里?他都能看得清的事情,他不觉得外祖父做为堂堂的阁老会看不清。
再则,说句不好听的,即使叔王成功了,外祖父也不过加封个国公爷便是,那及得上阁老的权势,而且如果张家是什么读书人家,会在乎区区的国公爷的名头吗?
从珠大嫂子身上,他也可以看出一些读书人的傲气,怎么想,贾琏都觉得有几分古怪。
贾赦晒道:“当年谁不疑心,不过偏生那请叔王继位的折子之中有你大舅舅的亲笔签名。”
较真而言,这事与张阁老无关,他当时要是肯狠下心来,舍弃大舅兄,说不定还能保全张家其他人,但张阁老亦坚持自个儿子无辜,就因为如此,整个张家被牵连了进去,全家抄斩,就连出嫁女也得不到好。
说起来,张氏并不是唯一一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张家女,就他所知,张氏嫁到姑苏的妹子没几年后也死的不明不白。
“当真是我舅舅的亲笔签名?”贾琏仍有几分不信,如果他外祖父是阁老,怎么会教导出这么一个糊涂的儿子?
“怎么不是他。”贾赦无奈道:“你舅舅可是当朝榜眼,那一手笔迹是暪不过人的,圣上也亲眼瞧过,确实是你大舅舅的笔迹。”
笔迹虽真,但这事的确是有几分古怪,无论是大舅兄和张阁老都不断喊冤,无奈证据确凿,张家最后还是被抄家了。
贾琏沉默许久后问道:“那我娘可是老太太下的狠手?”
比起什么大舅舅的冤屈,他更想知道母亲的死因。
贾赦摇了摇头,“怕是不只老太太。”
按理说,这事应该是老太太所做的,但他总觉得,如果是老太太的话,手段不会如此明显,以老太太之能,应该是毒死了人,但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中毒而死才是。
再则,现今细想,瑚哥儿之事怕是也有些问题,但老太太杀了张氏不奇怪,却没道理连瑚哥儿都不放过,再加上梦中所梦到的,贾赦疑心下手的其实是王氏,而老太太则是帮凶。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娘绝对不是难产而死的,当年……”
当年他一听到张氏怕是不行了,也顾不得什么产房不洁,当下就冲了进去,他亲眼见到,张氏口吐黑血……
贾赦眼眸微冷,冷声道:“我亲眼见到你母口吐黑血而亡。那有一个难产而死的妇人是口吐黑血的?我当时便知道你母之死必有些问题,只不过老太太压着,不许我再追查下去。当时张家也是……”
贾赦无奈长叹,当时的他也是懦弱了点,明知道张氏之死有问题,却不敢再查下去。
贾琏早就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万没想到,他娘……竟然极有可能是死在老太太的手上!怪不得老太太待他总是淡淡的,他要不是贾家子孙,说不定早步上了他娘的后尘。
见贾琏面上难掩的怨恨之色,贾赦连忙提醒道:“你可千万别想跟老太太问个清楚明白,老太太绝对不可能说的,况且老太太毕竟是老太太,要是一个不好,你跟爹一样,凭白落了个不孝之名,有得你好受的。”
贾赦想了一下,终究没把老太太不是他亲娘之事说了,一则,这是他梦到的,无凭无据,不好说是真是假;再则,也是怕贾琏流露出什么,把老太太给惹恼了,到时老太太直接下狠手把琏哥儿给解决了。
至于名声云云,也是近来马上风之事让他有感而发。
以前他没把名声当回事,也是经了这些事之后,他这才发现名声之重要,明明是撞鬼,结果大伙宁可相信他是马上风。明明是练功闪到了腰,结果大伙宁可相信他是跟人胡混弄伤了腰,简直是冤到没处诉。
面对父亲的抱怨,贾琏默默地转过头,讲真,马上风和胡混弄伤了腰听起来都比撞鬼和练功伤了腰要合理的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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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贾琏问明了生母之死,私底下哭了几回,又让人细细打听了张家的情况,另外一方面,贾敏也收到了林如海的消息,知道林如海不日上京,连忙让人回林家好生整理林宅,也开口向贾母辞行了。
算算时日,她们在荣国府里也呆了一个月了,也是时候该回林府去了。
虽说这段时日以来她们所有的供给嚼用全都出自林府,不过时日一长,难免会惹人闲话,为了这事,她没少听到二太太的酸言酸语。
贾敏也是个高傲的,她自认她半点都没有花用到荣国府的银钱,况且她这次上京也是送了重礼,又私下另外给了王夫人二百两的银子,也足够她们一家子嚼用小半年了。
没想到王夫人绝口不提她那二百两银子,只纠着她住在娘家之事不放,她那肯受王夫人这气,趁着林如海上京,便开口直接说要回林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