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很晚了,歇了吧。”兴瑞起夜,见书房窗户开着,沐元诚仍坐在窗边,静静地雕刻手中的一块玉。
旁边桌上,摆了四样菜,一壶酒。
菜是沐元诚让兴瑞从万安城最大的酒楼买回来的,是他以往跟顾枫一起喝酒,最常吃的宵夜。这会儿早已凉透了。
沐元诚手持尖利的刻刀,神情专注,手中的玉石碎屑轻轻飘落,但只有个大致的轮廓,也看不出他想雕刻什么。
兴瑞犹豫再三,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世子爷是在等顾世子吗?顾世子今夜洞房花烛,不会过来的。”
沐元诚右手的刻刀一歪,戳进了左手掌心!
大颗大颗的血珠子冒出来,染红了那块莹润的白玉。
兴瑞自责多嘴,抽了自己一巴掌,想要进门给沐元诚处理伤口,却发现门从里面锁着。
“我没事,不小心而已。”沐元诚扔了手中染血的刻刀和玉石,抽出一块帕子裹住左手,清隽的面容上满是淡漠,“你去休息吧,不要告诉我娘。”
“可是……”兴瑞拧眉。
“退下!”沐元诚面色微沉。
兴瑞只得默默离开。犹豫过后,到底也没敢去找容岚。
沐元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吃凉透的菜,慢慢地咀嚼,吃着吃着,苦笑了一声。
白日喜宴上,顾枫突然对他说,今夜要来找他喝酒。
沐元诚大概猜到怎么回事,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因为他已认命了。只是觉得,这样也好吧,或许某些事情的发生再晚些,他们三个,都可以更加坦然地面对。
可直到天快亮,沐元诚吃光了所有的菜,喝光了所有的酒,也没见到顾枫的影子。
一夜未眠,手还受了伤,沐元诚不想让容岚看到他如今的样子,在天色将明的时分离开镇国公府,去了城外的护城军大营。
兴瑞见到容岚时,不敢乱说话,只说世子爷想在军营住几日再回来,不让跟着。
容岚没多问,让兴瑞收拾几件衣物给沐元诚送过去,就留在那边伺候。
旬阳侯府。
顾淮早起,拎着鹦鹉到花园里溜达一圈儿,便乐呵呵地坐在正厅,等着顾枫带新媳妇儿来给他磕头敬茶。
静心院里,厉嬷嬷正在给柳曼姝梳头。
“夫人,世子爷的脾气,怕是会闹。”厉嬷嬷小声说。
柳曼姝却笑了,“闹什么?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他是我的儿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若我不推他一把,他被容岚教唆着,娶了金枝玉叶的公主回来,却连个手都不敢拉,只惦记着沐家那个野种!难不成还打算再把九公主让出去吗?或许这是容岚打的如意算盘,但我不会让她如愿的。”
厉嬷嬷眸光闪了闪,“世子爷跟沐世子确实比亲兄弟还亲呢。”
柳曼姝面露嘲讽,“沐元诚?跟我的儿子做兄弟,他配吗?他更配不上金尊玉贵的公主!九公主是先后唯一的女儿,东明身份最高,教养也最好的公主,跟枫儿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偏生那个沐元诚插在他们中间!我这样做,也是断了九公主的念想,既然嫁给我的儿子,就为该枫儿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安分些,别惦记别人了!”
“希望世子爷能明白夫人的苦心。”厉嬷嬷点头说。
柳曼姝摆摆手,“你去瞧瞧,枫儿那边起了没?”
厉嬷嬷应声出去,到顾枫的潇然院,里面静悄悄的。
君灵月的丫鬟凝香端着水从屋里出来,见厉嬷嬷也没理会,进了小厨房去,不见其他下人。
厉嬷嬷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出来,便硬着头皮上前去叩门,“世子爷,起了吗?夫人和老太爷都在正厅等着了。”
下一刻,面前的门突然打开,厉嬷嬷吓了一跳,身体后仰摔在了地上!
顾枫面色铁青,揪住厉嬷嬷的衣领把她拽起来,扬手狠狠地抽了她几个巴掌,一脚把她踹了出去!
厉嬷嬷趴在院子里,头发凌乱,嘴角溢血,捂着心口,哼哼唧唧,爬都爬不起来了。
顾枫大步走过来,踩着厉嬷嬷的后背,厉声问,“昨日的合卺酒,是谁准备的?”
厉嬷嬷身子一颤,闭上眼睛装死,不敢说话。
但顾枫心里已有答案,他把厉嬷嬷拽起来,拖着走出潇然院,大步朝着静心院去。
柳曼姝还没等到厉嬷嬷回话,没去正厅。
小丫鬟跑过来说顾枫来了,柳曼姝起身出门,顾枫已拖着厉嬷嬷进了院子。
“枫儿,你这是做什么?”柳曼姝见厉嬷嬷的惨状,神色一变。
“娘,合卺酒,是你的意思吧?”顾枫看着柳曼姝,失望至极,也愤怒至极。
容岚指点,才让顾枫好不容易找到一种勉强可以接受的方式来面对这桩亲事。他不想伤害君灵月,更不想伤害沐元诚!
到头来,他跟君灵月说得好好的,没想到那两杯合卺酒,竟被人下了药!
顾枫想不起,也不敢不愿去回想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他清醒的时候,看着身边默默流泪的君灵月,那一刻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床,穿的衣服。君灵月的侍女进去伺候,他就站在门边,不敢回头,因为一切都乱了,都坏了,都再也回不去了!
他无法面对君灵月,也无法面对沐元诚。而他昨日甚至对沐元诚说好,夜里要去找他喝酒,他们兄弟要好好聊聊,不行打一架,把话说开,不要再有芥蒂。
一切,都被那杯酒给毁了。
“来人!”顾枫面沉如水。
两个侍卫上前来,将厉嬷嬷拖起来,按在一个长条凳上。
“你要干什么?”柳曼姝冲过来,却被顾枫一把推开,差点摔倒,气得脸都黑了。
“夫人!夫人救救老奴!”厉嬷嬷这下终于怕了,哭嚎起来。
“顾家家规,谋害主子者,杖毙!”顾枫双眸赤红地看着柳曼姝,一字一句,“上刑!”
侍卫举起厚厚的刑杖,朝着厉嬷嬷的背部,重重地打下去!
静心院里响起杀猪般的凄厉惨叫,有丫鬟脸色煞白地飞跑去禀报顾淮!
旬阳侯府各处的红布灯笼都还没撤,一派喜气洋洋,下人们都没想到,顾枫成亲次日,竟然要杀人!
“住手!都给我住手!”柳曼姝冲过来,厉声呵斥,“顾枫,你疯了吗?”
“是,我疯了,你逼的。”顾枫看着柳曼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是你生的,所以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给我下毒就下毒是吗?”
“什么毒?你在胡说什么?”柳曼姝矢口否认。
“我胡说?好啊,那就是这刁奴自作主张,蓄谋毒害主子,还要毒害九公主殿下!跟你无关,那你就看着,等把她打死,我就带着她的尸体入宫请罪去!”顾枫看着柳曼姝冷声说。
“你……你说什么?”柳曼姝脸色一白,“什么请罪?”
“九公主殿下嫁进旬阳侯府的当天,被人在合卺酒中下了毒,我会向皇上自请,以死谢罪!”顾枫看着柳曼姝,红着眼,分明在笑,眸光却幽寒如冰。
“你疯了!”柳曼姝这下顾不得快被打死的厉嬷嬷,死死地抓住顾枫的胳膊,“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九公主嫁进来,那就是顾家人,关起门来你怎么闹都行,若是闹到外面去,你真不想活了?!”
顾枫甩开柳曼姝,“我想活,是娘不给我活路,那干脆,都别过了!”
“夫人!夫人救命啊!我都是听夫人的吩咐做的……”厉嬷嬷声音愈发虚弱,后背已经被血殷透了。
柳曼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颤抖,看到顾淮冲过来,仿佛看到了救星,“爹!爹你快劝劝枫儿,他疯了!”
谁知顾淮冲上来,扬手狠狠地打了柳曼姝一巴掌,“无知蠢妇!是你疯了!枫儿要被你害死了!”
柳曼姝摔倒在地,顾淮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厉嬷嬷,沉声说,“打!重重地打!堵上她的嘴,杖毙!”
话落,顾淮拉住顾枫,脸色难看地说,“枫儿,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没想到。但你跟九公主是夫妻,毕竟也没多大事,打死这个刁奴,到此为止,传出去不止顾家颜面尽失,对九公主的声誉也不好啊!”
“爷爷觉得,没多大事?”顾枫转头看向顾淮。
顾淮拧眉叹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此事可大可小,闹大对谁都不好!绝不能传出去!你心里有气爷爷能理解,接下来你只好好陪着九公主,你娘……既然她这些年因为你爹离开吃斋念佛诸事不管,以后就什么也别想管了!禁足在静心院,让她带发修行!”
柳曼姝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