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楚立踱至窗前,将半支着的窗户关严实,微微一侧首,见易剑臣紧抿薄唇立在那里,神魂不附,于是淡淡笑了下,走到榻上案旁坐下,轻拍对面,看向他说道:“坐。”
“剑臣知错。”易剑臣迟疑了下,单膝跪倒,垂眸盯着地面,涩声道。
“起来说。”楚立起身去扶,后者却固执不动,像是背负了千斤石,压得他站不起身,喘不过气。
楚立叹了口气,松开手,说道,“我知道你放走了乾震。”
易剑臣将唇抿得更紧,头沉重得有些难以抬起。
“你此次放走他,也是人之常情。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没有做错。起来吧。”楚立温和道,回到榻上案旁坐下,再次招了下手,示意易剑臣不必站着,不必如此拘谨,到他对面来坐。
易剑臣闻言蓦地抬头,眼睛里写满了意外,他本以为楚立这般嫉恶如仇、杀伐果断之人,断是不能认同他因一时心软放走大敌的懦弱行为。他心里忽然卸下了紧张与防备,极为内敛地笑了下,站起身,不再拂楚立的面子,乖乖坐在了榻上。
“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非常明白。”楚立笑笑,看向空处的目光里似乎漫起一层哀意,“昔日再好的兄弟,都有可能分道扬镳,曾经有多开心,后来就有多难过。何况,你又是如此重情义的孩子。”说着,他翻开两只白瓷茶杯,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
易剑臣正有些伤神,心里一阵酸苦,看见长辈给自己倒了杯茶,急忙接过道谢。
“乾震那小子从一开始接近你们,就是抱有目的的,想要取得信任,再渐渐摸清我们罡气盟的底细,假死骗过大家,又乔装寻机会混进我的书房翻找机密。算盘打得很好,然而他自己也许都没料到,会和你们处出真感情,这一点我是不怀疑的。但他终究还是利用了你,甚至是,明知你们两家的血海深仇,却依旧同你结拜,如今惹你伤心一场,孝义两难全,千错万错是他的错,你不必自责。”楚立饮了半杯茶,语重心长道。
楚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落在他的心坎里,易剑臣哑然失笑,点了下头,将热茶一饮而尽,疲惫地闭了闭双眼,慨道:“我知道……其实,他利用我,不算什么原则上的大事,我再怎么生气和难过,也不至于要杀他。可千不该万不该,他是乾震,是白云宗少主,而我,是试剑山庄唯一未亡人。累累血债,不是轻易一笑就可泯去恩仇的,总要有人为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如此才对得起亡人的在天之灵。”他顿了顿,苦笑一声,“当然,我知道乾震那时候还小,和我一样,只是个孩子而已,那份血仇,与他无关,父债子偿,也确实不公平。但……不论如何,我们两家的恩怨,必须由我们亲自了结。我已同他说了,罡气盟攻入白云宗的那一日,我会同他来场公平的决战,胜负生死皆论,谁都不必留情。今夜我放他离去,也算是尽了道义,兄弟一场,就此还清吧。”
楚立认真地听完他这一番话,忽然笑起来,连连点头,笑叹道:“杨牧成这些年来,把你教得很好。还记得当年你满腔仇恨,扬言要屠白云宗满门,跪在山门前淋了一夜的雨,都没有改变你的意志。当时三弟可头疼呢,生怕一个善良的好孩子被仇恨蒙蔽双眼,从此走上鲜血淋漓的歧路。”
“其实我依旧感到迷茫,不知究竟如何做,才是对的,最无愧于心的。”易剑臣捧着仍有余温的茶杯暖着手,自嘲般笑起来,“我倒希望乾震是个心狠手辣的小魔头,这样我杀他为家门报仇,于情于理都无愧于心,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多好。”
楚立被逗笑,哈哈大笑起来。
“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时候不早了,你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都没怎么合眼,回去早些歇息吧。明日再商讨如何对付白云宗那群妖人。”楚立拍了拍易剑臣的肩膀,沉声道。
“剑臣谢过楚盟主。”易剑臣起身,对楚立行了一礼。